第104章 女帝师二(33)
皇后叹道:“这么多年,她的气性一点没改,还是如许想不开。”我低头不语,只是在袖中转着左手食指上的桂纹碧玺戒指。皇后又道:“听闻陛下那一日本来要册封你?”
华阳公主身着流朱色锦袄,胸前悬着一枚黄澄澄的长命金锁,站在一簇浅金色蜡梅前,仿佛众星环抱着一枚红玉轮。再过两日便是她四周岁的生辰,想必宫中又有一番热烈。
我出身熙平长公主府,是不折不扣的骁王党余孽,便是恩宠再深,也不成能升居高位。即便将来我生了皇子,这孩子也绝无能够成为皇太子。颖嫔亦是。以是我和史易珠,是皇后眼中妃嫔的最好人选。我微一嘲笑:“是臣女福薄。”
芳馨顿时红了脸,“是奴婢办事不力。”
芳馨的语气柔婉而坚固:“那女人就要信赖奴婢。奴婢问心无愧,不怕去掖庭属走一回。”
苏燕燕去过慎妃的寝室,厥后慎妃便他杀了。本来如此,本来如此!我忙问:“那苏女人本身如何说?”
我握一握她的指尖道:“我晓得。我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你们去掖庭属刻苦。我若不能想体例救你们,我便去陪你们。”
皇后睨我一眼,冷冷一笑。我视若无睹,缓缓添了茶水。皇后端起茶盏,忽又问道:“你的双亲现在已经脱籍,现下以何为生?”
芳馨道:“女人是最恭敬慎妃娘娘的,怎能够教唆她他杀?女人没有做过,奴婢问心无愧。是以奴婢不怕。”
颖嫔道:“便是前几个月被贬出宫的张女御。”
自从慎妃因擅论贵妃而他杀,周渊的名字和身份便是这宫里谁也不肯提起的忌讳,乃至在无人之处、私语之时,也绝口不提。皇后近乎梦话的自问,我无从答复。忽听皇后的口气由虚而实,似从云端落地:“慎妃不过随便谈了两句贵妃出走之事,陛下即便活力,也不会真拿慎妃如何,不过关几天,看在弘阳郡王的份上,也会放她出来。她何至于急着他杀?不是太不通了么?”
我奇道:“新任的掖庭令?不是说,李瑞在掖庭左丞上任满一年,便擢升为掖庭令么?”
芳馨道:“女人,陛下会狐疑到我们漱玉斋么?”
芳馨眼中泪光一闪:“还记得女人入宫那一日,便对奴婢说,宫中长日漫漫,奴婢与女人是一体的,当祸福与共。”
皇后惊诧道:“张氏?”
我笑道:“若不放心,我也不能将这件要紧的差事交给姑姑。姑姑做得很好,若换了我,也不能如许又明白又隐晦了。”芳馨始终不解。
芳馨道:“奴婢来奉侍女人,是内阜院安排的。”说罢和顺一笑,“女人是不欢畅奴婢奉侍么?”
小钱道:“听李大人说,是她自作主张,顺道去的。”
我一怔:“贵妃已然离宫了。”
皇后笑道:“陆机被人谮杀,临死之前,说甚么来着?”
苏燕燕。本来如此,当真如此。
颖嫔游移道:“这……臣妾觉得不当。咸平十年,娘娘生养华阳公主时,险被行刺。如此凶恶,也没有请太夫人入宫伴随。昱嫔姐姐不过在嫔位,报酬怎能超出娘娘?”
我微微一笑:“不露陈迹,做得好。”
我霍地站起,“是苏女人吗?”
忽见小钱从内里走了出去,行个礼道:“启禀大人,守坤宫的苏女人被新任的掖庭令带走了。”
我叹道:“臣女不肯意。”
午膳后,我去看望皇后。皇后正在后花圃中闲坐,笑盈盈地看着四岁的华阳公主跳舞。两岁的祁阳公主坐在乳母的膝上拍着小手。寒冬时分,水仙开得恰好,寒香清远恼人。
皇后点头道:“人各有志,本宫不会勉强你。今后陛下或许还会问你,你可要想好。”
我沉痛道:“慎妃娘娘华年殇逝,当日之事臣女只愿永久健忘。”
我嘲笑道:“晓得了。你下去吧。”
皇后悄悄一顿茶盅:“大将军旧病复发,既然要人参,便给他吧。”
我缓缓道:“你究竟是谁?你究竟……为何来奉侍我?”
芳馨一怔,道:“女人说甚么?”
皇后道:“她最晓得他的性子,以是她走了,是不是?”
我答道:“臣女的弟弟名叫朱云。”
皇后恍若无闻:“她若成了皇后,陛下待她还会像畴前一样好么?”
芳馨道:“那如何行?”
芳馨道:“奴婢命绿萼向苏女人就教围魏救赵和秦将白起的平生。苏女人是做过侍读女巡的,学问好,又机灵。皇后又是聪明绝顶的人,奴婢觉得皇后娘娘定会晓得的。如此看来,恐怕苏女人当作笑谈,并没有禀告皇后娘娘。是奴婢太怯懦,说得还不敷明白。”说着低头不敢看我。
我叹道:“他不起疑,那才怪呢!我原想着他去了南边,约莫会缓一阵子再查。想不到他如此雷厉流行。”
我宁定半晌,安然道:“臣女大胆猜想,慎妃娘娘是因惠仙之死,一时哀思愧悔,才想不开。”
芳馨惊奇道:“女人不怪奴婢?”
皇后道:“既然身子不好,就不消总来本宫这里回事。凡事你本身想着办,拿不准的,另有内阜院。闲了要善自保养才是。”
皇后叹道:“难为她了,方才有身,陛下就出宫去了。表情郁郁,对孩子也不好,便准她母妹入宫伴随她些日子。”
皇后道:“你家中另有兄弟么?”
我答道:“臣女有一个弟弟,小臣女三岁。”
我恭敬道:“臣女的双亲,现下还是为熙平长公主殿下效力。”
皇后这话,明是问父亲,实际倒是指着熙平长公主。我笑道:“臣女的父亲只是略通文墨,识得几个字罢了。正因如此,发蒙以后,父亲便请了夫子传授臣女,厥后才气做柔桑县主的侍读。父亲最精通算术,做个管家恰好,若去科考,还远远不敷。”
我笑道:“无妨。陛下说不定会将我一起拿到掖庭属去问,到当时,我便是不想陪你们也不可了。姑姑不怕,我自也不怕。”
我点头道:“不错,我们是一体的。非论祸福,也都会畴昔的。”
一时候花圃里只剩了皇后与我,穆仙和芳馨远远侍立。我依礼问候了皇后和两位公主,皇后也问了两句慎妃出殡的景象。我正欲告别,忽听皇后道:“听闻慎妃出事的那一日,陛下召你去半云亭伴驾了?”
皇后的笑意酸涩和无法:“年纪悄悄的,也甚是不幸。既然被废,也就不能追封。赐装裹棺木,赏两倍的银子,她平日的穿戴犒赏,都交给她父母带出宫吧。”
颖嫔道:“娘娘待下仁厚,臣妾先代张氏的父母谢过娘娘恩情。”
我微微一笑:“臣女志不在此。只但愿能安然出宫,奉养双亲到老。”
皇后笑道:“倘若当时慎妃不在,你会如何作答?”不待我答复,她又道,“现在昱嫔有孕,颖嫔又被琐事绊住。待陛下回宫,本宫会进言,封你为嫔。你情愿么?”
皇后恍然道:“本来是她。”
我惊诧。我自是问心有愧,哪怕在慎妃的事情上。芳馨跟从我多年,又一贯见事通透。固然我从没有对她说过甚么,但她对我和她之间的事情当不是完整无知的。不然那一次,司刑郑新在御书房提及舞阳君谩骂我的事情,芳馨怎能答得如此符合天子的情意与她的本意?
小钱道:“苏女人现在已经去了掖庭属。奴婢赶快向李大人探听了,苏女人说,那天她奉了皇后娘娘之命,给章华宫新封的静姝娘娘送赏,便顺道去历星楼拿两件畴前放在慎妃娘娘那的玉瓶。并没有说甚么,拿了玉瓶便出来了。”
畴前查嘉秬的命案时,苏燕燕送给我的荷包中绣了翟恩仙的住址,使我及时拿到了真凶。当时我便思疑她是当年暗害陆皇后的主谋送进宫来的内应。厥后她被囚禁在景园的霁清轩中时,那殛毙皇太子的主谋不吝冒着透露本身的风险,救下她的性命。
我将双眼隐在藤萝的暗影当中:“倘若我问心有愧呢?”
西庭梨花,其可浣囊乎?这话已在我心中过了千万次。现在再以陆机陆云之事调侃与敲打只会显得痴钝和好笑。我一哂,淡然道:“华亭鹤唳,岂可复闻也。”
我又问:“她去拿玉瓶,是皇后的意义么?”
颖嫔道:“娘娘才是后宫之主,臣妾不敢擅专。只因昱嫔姐姐有孕,周身不适,且表情郁郁。本日遣了姑姑奉告臣妾,想接母亲和mm入宫住些日子。此事没有先例,还请娘娘示下。”
我笑道:“臣女的兄弟的确在读书,臣女一家都盼望他能早日成才。”
小钱愁眉苦脸道:“传闻是陛下在南边下旨回京,俄然任命的。是一名姓施的大人。这位大人一上任,便将慎妃娘娘先前所住的历星楼翻了个底朝天,又问慎妃娘娘自裁前见过谁?”
猜忌和信赖相互依托,又相互检视。我不由问道:“姑姑,你究竟是谁?”
皇后浅笑道:“他叫甚么名字?”
转眼雪化尽了。这一日艳阳高照,可贵的好气候。我斜倚在秋千架上看丫头们晒书晒被,端着一碗桂圆红枣汤,随口问芳馨道:“陆将军并没有北征,莫非皇后竟没劝过他么?”
芳馨接过空碗,担忧道:“女人,陛下是已经起疑了么?”
颖嫔道:“张氏被废出宫,现在病死。如何措置,也没有先例。请娘娘示下。”
颖嫔道:“臣妾不过是小恙,饮了两剂药也就好了。谢娘娘体贴。”
七八今后,天子南下,慎妃葬入了妃陵。小钱奉告我,征北将军黄泰林带兵北上了,陆愚卿却留在京中养病。
我笑道:“姑姑究竟是如何与苏女人说的?”
颖嫔笑道:“臣妾只知照端方办事,这犒赏恩情的事情,臣妾可办不来。”世人都笑了。只听颖嫔又道:“明天大将军府的人进宫来讨天池人参。但是御药院说,因与北燕兵戈,天池人参这两年都没有贡上来,宫里也所剩未几,若给了大将军府,恐怕宫里要用时便短了。”
我照实答道:“陛下只是随口问了一句,谈不上要册封。”
皇后沉吟道:“三岁,现在十三四岁,恰是读书的年纪。”
“福薄?”这两个字轻得像被阳光化去的雪片,从她惨白的双唇中悄悄迸出,似是玩味。“本宫偶然候很想晓得,倘如果周贵妃做了皇后,那会如何?”
皇后笑道:“昱嫔还不到十七岁,又是头一胎,何必用宫规拘束她,叫她不痛快?”
这题目听来不但笨拙,并且无聊,更有一种自欺欺人的意味。痴情之人总觉得本身只在乎真情,实则情之一字本是一道聚散无常的灿艳迷烟,真正让人固执又不甘的,是烟雾以后的各种不堪。连皇后亦不能免俗。“臣女不知。”
我心头一颤,定定看着她道:“必然会的。到时候,姑姑和绿萼、小钱,另有统统奉侍我的宫人……全会被抓去掖庭属鞠问。苏女人都逃不畴昔的,我们也都过不去。不但是我,连长宁宫刘女史身边的人,乃至弘阳郡王身边的人,都会去掖庭属走一遭。姑姑,你怕么?”
皇后浅笑道:“不必谢。即便本宫不说,易珠也会善待张氏的。”
我本觉得芳馨多少会有一丝惊骇和慌乱,谁知她只是眉心一耸,随即淡然道:“奴婢不怕。”连她手中的空碗都没有半分颤抖。
皇后道:“以你的聪明才学,想来尊亲必然不凡。既已脱籍,何不去科考?好好谋齐截个出息?为何甘心为奴为婢?”
我一怔:“娘娘谈笑。臣女姐弟怎能与陆氏兄弟相较?”
颖嫔欠身道:“娘娘仁慈。另有一事,张氏病死了。”
“云?”皇后掩口一笑,意味深长道,“你名机,他叫云,是仿着陆机陆云兄弟起的名字么?”
我心中一沉。自苏燕燕被带去掖庭属,皇后终是对慎嫔的死起疑了。但是这句话我不能不答,只得仓促道:“娘娘所言有理。”话一出口,我便悔怨了。公然听得皇后诘问道:“那么依你看,慎妃究竟因何他杀?”
我上前施礼。皇后笑道:“你来得恰好。本宫被这些孩子缠得实在没有体例了。你是最会哄孩子的,既来了,便说一个故事与她们听听,哄她们昼寝。”说着将华阳公主抱在膝上。我随口说了一则寓言,两个乳母赶紧将公主都抱了下去。
芳馨一笑:“人生活着,谁也不能在统统的事情上永久问心无愧。只要女人对慎妃自裁这件事情不知情,奴婢便不怕掖庭属的鞠问和酷刑。若掖庭属问奴婢旁的事情,奴婢只见到女人是女中君子,行事开阔无惧,奴婢从没有见女人做过不端之事。”
与皇后闲谈几句,便遇见颖嫔来回事,因而我趁机辞职。皇后笑道:“她一来,你便走,多无趣。”我只得又坐了下来。颖嫔端端方正行了一礼,笑道:“巧了,姐姐也在。”
【第二十四节 华亭鹤唳】
我感激道:“不,我要多谢姑姑这些年的伴随才是。”
天子终究开端狐疑了。他已经等不及回宫来查,立即任命了一个本身信得过的掖庭令严查此事。苏燕燕是皇后的贴身侍婢,已被世人视作皇后的亲信。她在慎妃临死前与慎妃伶仃扳话过,皇后天然不能免除教唆慎妃他杀的怀疑。
连环策!这连环之计,终有一环能致皇后于死命。
颖嫔穿一件牙红色大毛大氅,捧着一只镂盖紫铜小手炉。皇后亲热地拉过她的手,悄悄一握,笑道:“手倒不冷。陛下要南下,又赶上慎妃之事,传闻你忙得很,还着了风寒。现在可好了么?”
皇后身着胭脂色短袄,乌黑的风毛扑在脸上,显得面色青白,肌肤薄脆,似一张一戳就破的面具。在艳阳之下,这青冷病色像一道铁栅,死死锁住目中充满母爱的笑意。
现在我借陆大将军之事,稍稍一试,便晓得苏燕燕究竟忠于何人。
皇后仿佛大为不测:“为何?”
小钱道:“传闻那会儿简公公道在历星楼宣旨,遇见苏女人拿了两只玉瓶,从慎妃娘娘的房里出来。”
我欣喜道:“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