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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女帝师三(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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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头道:“向来正四品女官叫作女典,女录之位,玉机实不知其深意。请公公指教。”

小简声如蚊蚋:“大人,奴婢无妨再说深一层。大人约莫还不晓得,高傲人昨夜仓促离宫,宫里便闹翻了天。陛下从漱玉斋出来,拔腿去了守坤宫。皇后得知令尊大人奄奄将死,也非常震惊。陛下言语中有责备大将军之意,只因皇后娘娘病得短长,才不忍多说。厥后两个在宫宴上,竟是一句多的话也没有。陛下还因为一件极小的事情,说了颖嫔娘娘两句。奴婢看颖嫔娘娘的嘴唇都要咬出血了,才忍住了没哭。晚间陛下也不陪皇后守岁,只叫弘阳郡王殿下来伴驾。深更半夜的又把施大人宣进宫。

我又舀了一大汤勺杂菌汤在她碗中:“偶然候用官腔说话,轻易说得清楚。母亲,这汤也是宫里的做法。若好喝,无妨多喝两口。若理睬它是那里做的,未免也太辛苦了些。”

我赞成道:“好云弟,你做得甚好,这一次端赖你了。明日一早你便将你刚才对我说过的话,连带着答我的话,全都一字不漏地禀告长公主殿下。且看她如何措置。”

启春微微一笑道:“我是个霸王夜叉,百无忌讳。如何不该来?快引我去拜祭令尊大人。”

我忙命人沏了浓茶、拿了扁食出去:“你快将事情的委曲,原本来本地奉告我。”

朱云道:“好,我都听二姐的。”

不待他说完,我又道:“公公错了。皇恩浩浩,如水汤汤,玉机亦是凡夫俗子,岂能不动心?只是家父心心念念,只在明净二字。子曰: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11]我若沾沾自喜,拿家父的性命调换繁华,难道大大贬低了父亲的用心?玉机发愤守孝,毫不变动。”

我忙道:“好生收着,别掉了。你且说说,在那里寻到的?”

母亲动容,神采间很有愧意。她感喟很久,方拉着我冰冷的指尖道:“我薄命的女儿……”一语勾起悲伤之意,起家到父亲的灵床前大哭,一声声唤“薄命的夫”。灵堂中陪侍的女人方才都吃饱了晚餐,一齐扯开了嗓子,哭声如海沸山崩。

母亲立即起家,随我走到院中。但见小简带了几十个内监抬着箱笼、挑着担子出去,顷刻将小小的院落挤得满满铛铛。小简被身后的大箱子一推,膝盖磕在梨树下的石凳上,顿时龇牙。但见我肃容端立于前,立即从梨树下绕了过来,向我施礼道:“奴婢拜见朱大人。”灵堂中的十几个女人立即涌到门口,纷繁踮着脚尖伸长了脖子向外看。

母亲道:“你当今说话也打着官腔了。”

启春惊诧。忽听门外启春的丫头道:“蜜斯,该归去了。恐怕这会儿众亲朋都到了,老爷正寻得急呢。”

小简道:“这……大人莫不是痛恨陛下?”

我忙道:“玉机是至心去官,一心想在家中伴随母亲。”

玉枢堕泪道:“mm也真是的,母亲才好些,说甚么不着调的歪话,又让母亲悲伤。”说罢走出去跪在母切身边。

我忙道:“明天是姐姐生辰,府中定有宴席。姐姐还请回吧。”

我忙道:“不要胡乱测度主家的意义,你说了你该说的,其他的只作没有瞥见。”朱云想了想,也便未几问,向父亲灵前磕了头,哭了一回,便回屋补眠去了。

我谢了恩,却不接旨:“臣女今早写了一封奏疏命人送进宫,上书去官之意。恐怕陛下尚未御览,故有此一道圣旨。臣女才干平淡,屡蒙超第拔擢,心中有愧。今家父不幸遭盗罹难,臣女痛悼于心,愿居家守丧,还报哺育之恩。请陛下恩准。”

我还了礼,小简从一只黄檀木雕云龙的狭长盒子里捧出一幅靛蓝地平金九龙锦卷轴,拉长了声音道:“漱玉斋女丞朱氏接旨――”

我双颊一红,感喟道:“当真甚么都瞒不过姐姐。”

母亲赶紧将婆子丫环都唤进了灵堂,众内官亦放下箱笼,一窝蜂退到了院门口。小简引我到梨树下,深深一揖,低声道:“奴婢大胆,有几句掏心窝子的话要和大人说。”

玉枢垂泪半晌,母亲只得取出帕子来为她擦干眼泪:“你真是被你父亲惯坏了。”说着深深看了她一眼。玉枢立即回转过身向我道:“好mm,刚才我说错了话,你别往内心去。”

朱云到了半夜才返来。他也顾不得用饭,便冲到我的房里,将他寻到的东西紧紧捏在指间,在我面前晃了好久,镇静道:“二姐料事如神,公然寻到了。”

听她提起“盗贼”二字,我瞪了她一眼。玉枢负气似的低下头去,只顾喝茶。母亲向玉枢道:“一家子骨肉,说这些酸话做甚么?你mm岂是在乎这些的人?”

我不觉怔住,玉枢的话我并未听在耳中,母亲却让她慎重报歉。我和母亲,和玉枢,竟已陌生至此。母亲对玉枢这般的轻怜密爱和娇宠薄责,我是再希冀不到了。或者,她是有一些怨我的。我吵嘴一牵:“我已经去官了,来日也要和母亲、姐姐一起筹划家务。姐姐警省我一下,也是对的。”

我蘧然变色,冷冷道:“公公何出此言?”

启春随我走进灵堂,与母亲和玉枢相见。母亲听闻这是抚军将军府的大蜜斯,将来的信王世子正妃,又见她与我这般要好,不觉纳罕。启春恭恭敬敬地膜拜过,母亲将她迎进西暖阁说话。启春循例问了父亲的死因,母亲只说是遭了盗贼,启春便也欣喜了几句。母亲道了谢,起家道:“蜜斯请宽坐,老妇人去备些茶点。”说罢退了出去。

我淡淡道:“管子三归,官事不摄,[12]桓公霸;晏子食不重肉,妾不衣丝,[13]齐国治。贵贱贫富,都是外物,母亲何不但看本心?”

启春只得拉了我的手道:“好mm,那我归去了,他日再来瞧你。”又一笑,“幸亏你今后后日日在家守着,我也可常来寻你。”

小简叹道:“奴婢晓得大人不将恩宠繁华放在眼中,只是……”

母亲用白瓷小羹匙舀起扁食,渐渐吃了,道:“是很甘旨。”她放下瓷匙,垂目感喟道,“现在你言必称宫里如何,叫你去官跟着我们粗茶淡饭,恐怕委曲你了。”

直到晚膳时分,朱云还没有返来。入夜透了,饭菜也冷透了,玉枢劝了几遍,母亲却对峙要等朱云返来才用饭。朱云是我遣出去处事的,我心中非常惭愧,起家劝道:“母亲,请先用膳吧,别饿坏了身子。”

玉枢转头看了母亲一眼,低头不语。未几时菜上齐了,我往母亲的碗中夹了一只素馅的扁食:“固然居丧,好歹也是正月月朔,这素三鲜的扁食是女儿叮咛他们照着宫里的体例做的,是除夕宫宴上必用的,母亲也尝尝。”

我淡淡一笑:“玉机已做好最坏的筹算,大不了平生不嫁,在家中伴随母亲终老。何况我这个身子,是最不顶用的,说不定倒要死在母亲前面。”

玉枢双眼一黯,直勾勾地望着几个慌乱的内监,似笑非笑道:“有mm回家来就是好,目睹得这些端茶倒水、砍柴做饭的工夫都有人做了。那么多人里里外外埠将家里围了三圈,像是恐怕遭了盗贼。”

“施大人是最仁慈最见不得酷刑逼供的,当下便将令尊大人在大将军府受的折磨细细说了一遍。末端道,即便令尊大人吃刑不过招了甚么,也当不得真。畴前赎韩复出来的姓王的贩子已死,奚桧亦在刑部大牢自绝,无人对证,亦没有半件证物。自证自言,依《刑统》,是定不了罪的。今令尊受尽酷刑而不改一词,奚桧也已经死了,这殛毙公主与皇子的罪恶,天然还是废舞阳君的。皇后得宠,已成定局。大人丧满回宫,定然宠冠后宫。这是令尊大人用命挣下来的繁华,大人倒不要?”

母亲核阅我道:“你畴前不会对我说如许冠冕堂皇的话。你变了。”

我送他到小院门口,但见人群并箱笼次第散去,现出一个白衣少女来。她身着牙白锦袍,脚蹬羊皮小靴,发间盈盈一朵素帛梨花,花芯缀着几粒小小的米珠,甚是清爽精干。我又惊又喜,迎上前去道:“启姐姐,你来了。如何也不叫人通报一声,倒站在冷风里等?”

启春道:“我晓得你早有去官之意,因怕出宫以后再次为奴,为人摆布,才在宫中苦苦支撑。现在的机会方才好,恭喜mm得偿所愿。”

小简忙道:“奴婢无礼,大人恕罪。”说着瞥了一眼在灵堂门口张望的母亲,“陛下叮咛奴婢,必然要在垂白叟的灵前膜拜叩首。”

只是,他既准大将军私刑鞠问父亲,又何至于如许信赖我?女录尚书事,我不敢接管。遂现出一副受宠若惊的神情道:“这……玉机如何敢当?玉机决意去官服丧,请陛下收回成命。”

朱云道:“莫非我们便甚么都不做么?”

录尚书事本来是办理宫廷文书的小官,自汉昭帝时霍光以大将军位居此官位后,便成为总理朝政的实权官位。我若做了女录,来日替天子执掌文书、备臧诏敕,乃至朗读章表、代执笔墨,亦无不成能。他既准我入御书房,皇后能够做的,我一定不能。

母亲一把拉过玉枢的手,在她手背上轻拍一记:“真是越大越归去了!姐妹之间不准说如许的话。”

朱云一面说,我一面细问。待我俩扳谈结束,已是丑时三刻。朱云问道:“二姐,现下该如何行事?”

我含泪道:“多谢姐姐想着。本日是姐姐的生辰,大好的日子,姐姐不该来。”

我冰冷的胸臆中,尽是恨意。我淡淡道:“我父亲的命,只挣了他的明净。”

玉枢含泪,扁了嘴道:“母亲就是偏疼mm。”

小简道:“大人可晓得陛下封大报酬‘女录’,这‘女录’二字有何深意么?”

我苦笑道:“此话怎讲?”

小简微微一笑道:“女录,即女录尚书事。大人熟读经史,想必晓得这官位的由来。陛下想大人进御书房奉养,才想出这个特别的官位。”

启春担忧道:“我晓得。只是当今你身负皇宠,朝野皆知。若不是敕旨赐婚,哪家公子敢来求亲?何况人言汹汹,口舌纷繁,最好群情宫闱秘事。即便他肯将你许给别人,如有人胆小拒婚,传了出去,于mm的名声更是不好。或娶回家,却伉俪不谐,难道误了mm一世?依我说,mm在家安息几个月,还是回宫去为好。目今这道圣旨,足证陛下是真敬爱重mm的。”

启春握住了我的手道:“出了如许大的事情,mm如何也不早些遣人来奉告我?我还下帖请你去喝酒,当真冒昧令尊大人了。”她还是衣装薄弱,指尖冰冷,手心温而不燥。

启春道:“mm借父丧去官,能够制止为妃。借着陛下的怜悯与恩宠,另有谁敢再叫你为奴为婢?只怕趋偿还来不及。来日你的兄弟入朝为官,定然甚见亲信,封妻荫子,指日可待。以是我说,mm终究能够放心了。”

启春起家谢过,目送母亲出了西暖阁,方道:“我若没有猜错,令尊并不是遭了盗贼,是不是?”

我欠身道:“多谢姐姐体恤。”

我欠身道:“怎敢劳动公公。”

我扬了扬头,按下泪意,冷冷谛视灵堂。玉枢不明白,母亲直到现在,才因我在宫中的艰险,正视父亲的惨死。固然她不明白此中的枝蔓细节,但她晓得,她的两任丈夫,都是为同一小我、同一件事而舍命的。她的确需求明显白白地痛哭一场。

我暗嗤一声:“女儿若稳定,也不能在宫中活下来。”

小简一怔,道:“朱大人请起。奴婢定当回禀陛下。”我站起家,他挥手命身后代人退了两步,指着梨树下的石桌石凳,轻声道,“朱大人请借一步说话。”

启春道:“畴前我劝过你,但我晓得你是不肯嫁给他的。现在我还要劝你,你当今恩宠虽盛,但离宫日久,难保天子不会移情别恋忘了你。你离宫如果为了欲擒故纵,那三年的丧期未免太长――”

小简道:“大人放心。别说这是圣旨,即便陛下没有交代,奴婢既到了此处,那里还能不向垂白叟叩首?”说罢走入灵堂,拈香膜拜。众女在旁嘤嘤抽泣之余,不忘相视窃语。待他起家,母亲向他深深还了一礼。小简欣喜了几句,便起家拜别。

朱云道:“天然是大门口的石狮子。”

我浅笑道:“我们该做的,都已经做了。现下放心安息去吧。”

我亲身送了她出去,又命小莲儿将芳馨送出宫来的贺礼赠与启春,方才挥泪而别。

【第五节 爱之害之】

我行礼道:“简公公夙来对玉机非常照拂,玉机铭感在心。”

启春道:“我见令堂那般神情,又见才刚那位公公那样大的阵仗来宣旨,我便晓得此事不平常。何况你在宫中老是心力交瘁,经常抱病,我虽不晓得为何,却也晓得你有难言之隐。不过都畴昔了,从今今后,mm去官在家,尽可安稳度日。”

小简展卷读道:“天子诏曰:漱玉斋女丞朱玉机父朱鸣不幸陨丧,赐钱一万,粟一百斛,帛五十匹,金十两,银百两,并秘器二十件随葬。征朱氏为御书房书佐女官,正四品女录,丧满三十六今后除服入宫。钦此。”读罢,将圣旨放回檀木盒子里,双手奉与我。

正月初二,熙平长公主和曹驸马按例要带着柔桑县主去太后宫中领宴。朱云不顾辛苦,起了个大早,去前面求见熙平,返来禀道:“殿下听了我的话,眼皮也不动一动,高深莫测,教人惊骇得紧。莫非她和二姐一样……”

我叹道:“姐姐面前,玉机不敢坦白。家父的确不是遭了盗贼,只是其中起因,恕玉机不能向姐姐言明。”

朱云道:“在石狮子嘴里的珠子上面压着。”

母亲道:“好,我们母女三个先吃。”我非常不测,赶紧命人将饭菜拿下去热了一遍。

我忙跪地伏首,朗声道:“漱玉斋女丞朱氏敬问天子陛下安,吾皇万岁万岁千万岁。”

我奇道:“石狮子?那里的石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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