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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女帝师三(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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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点一点头:“慧媛……陛下赐的封号甚好。”她温和而飘忽的目光成心偶然地扫过我的脸,模糊的锋锐似积云中摇摇欲坠的冰冷雨丝。我清楚地记得,“慧”这个字曾在三年前被阖宫世人群情为我的封号,当年皇后还决计在我面前提起过。

天子道:“昌平郡王的侍妾苗氏,未得册封,不能朝请。何况,她既然有了身孕,夙起驰驱未免辛苦,以是朕想,到了上元节再予以册封,让她进宫侍宴,不是更好么?”

玉枢道:“不过是打发日子罢了,你别笑我。”

众妃亦拜别皇后,随天子去了。正待举步,忽听皇后在我身后道:“朱大人终究回宫了。这些年可还好么?”

平女御赶紧伏地谢恩,皇后依礼教诲了几句。天子命小简扶了慧媛起家,又命她侍立在本身身边。华阳见状,赶紧带领祁阳、高晔、高晅上前向父皇与母后叩首,大声祝颂。皇后在乳母的怀中看过真阳公主和溧阳公主,奖饰了一番,这才道:“这会儿该去处太后存候了。臣妾恐怕不能与陛下同去,请陛下恕罪。”

我本能地讳饰起这些隐蔽的情感,恭敬道:“微臣虚度三年,忸捏。”

高晅喘着粗气道:“要叩首……说:儿臣叩见母后,母后万安……”

宜修道:“请陛下恕老奴无状。陛下不是在旬日前答允了太后,要在新年时册封苗氏为换衣的么?”

玉枢对沈齐二姝的讨厌溢于言表,想是她有身时,天子多纳新宠,而沈姝和齐姝恰是此中两个的原因。我只得转头对芳馨道:“那就尊婉妃娘娘旨意,不必送了。”

我向前走了两步,淡淡一笑道:“颖妃娘娘刚才说到统统的东西都是圣上的,只是临时存放在赵家。我倒想起了一句话:‘人居其间,譬诸逆旅,生寄死归,著于通论。’[44]人生尚且如此,何况物件?”遂转眸向昱妃道,“昱妃娘娘实在不必伤感。”

颖妃笑道:“颍川郡的赵雩比来定罪抄家了,mm派人去瞧过,他家的书房极大,有一整套琼州黄花梨木雕花的大书架,另有很多极可贵的藏书。mm已回禀了,就把那一套大书架拿去文澜阁,藏书就送去文渊阁。过几日就有了,姐姐放心等着便是。”

颖妃粲然一笑:“罪人的?向来都是圣上的,只是临时存放在赵家罢了。”说着掰着指头道,“这一抄家,万顷良田都分给了百姓和奴婢,存粮与布帛赈赡孤弱,珍玩什物和贴身的奴婢或变卖,或与妻女一道入官为婢——”

天子道:“那皇后就在宫中好好养病,朕带他们去母后那边。”说罢站起家。皇后也跟着站起,因急了些,有些不稳,穆仙忙扶住。皇后艰巨下拜,“臣妾恭送陛下。”

昱妃道:“你对付我,另有话说,我倒要听听是甚么事理。”

我对她的恨就像一头野兽,被紧紧拴住,只能收回压抑的嘶吼。现在,在我完整看清楚她委曲病老的模样后,这头野兽伏在心底最深处睡了畴昔,收回感喟一样的哀伤梦话。

济慈宫宫门大开,墀上摆满了青红二色的跪垫。天子率先走上玉阶,在朱红色的垫子上拜伏叩首。左边的跪垫本是留给皇后的,是以空着。阶下以三妃为首,慧媛、沈姝、齐姝带领皇子公主、女官宫人在后,依礼叩拜。宫门口站着一个大哥的内监,拖长了声音道:“免——”

忽听宫门前有内官尖细的声音唱道:“圣驾到!”世人赶紧止了谈笑,都堆积到照壁两旁。

玉枢瞥了一眼,从我怀中接过真阳,交给乳母抱着,叮咛道:“你带着公主站到廊下去吧,别晒坏了。”方携着我的手向高晔和高晅两兄弟走了两步,懒懒道,“她两个,一个是沈姝,一个是齐姝。沈姝生了皇五子高晖,齐姝生了皇七女溧阳公主。”说罢便招手让高晅过来,命乳母抱起,另一个乳母赶快拿了巾子给高晅擦汗。玉枢问道:“一会儿见了母后,晓得如何说么?”

只听得不远处昱妃向颖妃道:“文澜阁书院里的书架子已经摇摇欲坠了,我已命人向内阜院说了很多次,也不见人来换。我晓得mm朱紫事忙,理睬不到内阜院的小事。好歹想着些,感激不尽。”

颖妃看看我又看看玉枢,笑道:“本日玉机姐姐回宫,恭喜二位姐姐久别相逢。”我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去,深深一拜:“漱玉斋女录朱氏拜见婉妃娘娘,娘娘万福。”

他走到三妃面前,叮咛道:“你三人带着皇儿在此等待太后召见,其他人等,都散了吧。”说罢走到前面,携起慧媛的手,拂袖而去。

那两个姝媛也各自带了乳母宫人,静肃立在配殿廊下。乳母怀中的两个孩子一个比高晅略小,另一个也还在襁褓当中。我悄声问玉枢道:“那两位是谁?”

高晅在乳母怀中扭来扭去,乳母哄了好一会儿才将他背心的汗水擦干了。他又张牙舞爪的要玉枢头上的金镶玉步摇,玉枢抓住他的小指模了一双淡红的唇,才将步摇塞进他的手心。“她们不过是最末品的妃嫔,你是最高品的女官,她们见了你都得行大礼。巴巴的送甚么礼?”

皇后一怔,感喟道:“孝经有云,不‘以死伤生’‘毁不灭性,此贤人之政也’[45]。这孩子,也太心实了些。臣妾也是病胡涂了,竟连如许大的事情都不晓得。”说着转头对穆仙道,“一会儿送些上好的参茸燕窝去长宁宫——”

我忍着笑道:“你学了那么些年的歌舞,我却从未见你舞过一回,彻夜必然大饱眼福。”

天子牵着慧媛的手早已走出数步,头也不回地摆摆手道:“皇后还是快些回寝殿去吧。”

颖妃笑道:“恰是。姐妹好轻易见了,只哭做甚么?快去净面,陛下就要来了。”

玉枢脱下大红色的羽纱大氅,暴露缥色的摇翟长袄,五色长尾超脱如飞,愈发显得玉枢身量苗条,逸姿若柳。玉枢净了面,对镜淡扫蛾眉,悄悄在唇上点了胭脂,顿时明艳照人,更胜往昔。现在她是宫中鲜艳都丽的牡丹,我倒是山野中一朵病弱清癯的梨花。

桂旗带着两个小丫头走上前来,见礼道:“热水和脂粉都已经备好了,请婉妃娘娘与朱大人移步配殿。”玉枢携起我的手,与我并肩进了配殿。

昱妃叹道:“究竟是甚么罪?”

天子站起家,等了半晌,却不见老内监宣他进宫,因而目视李演上前扣问。未待李演移步,忽见济慈宫执事件修带了两个小宫女走了出来,向天子叩拜已毕,方躬身禀道:“启禀陛下,太后正在服药,还请陛下与众位娘娘稍等一等。”

玉枢道:“等你闲了就到粲英宫来,我渐渐说给你听。”

她的手心蓦地凉了下来,生出多少潮湿之意。我点头道:“没甚么。平常酬酢罢了。”

颖妃笑道:“这件事情mm早就晓得了,本该早些向姐姐申明,只因腊月里一阵慌乱便浑忘了。”

天子道:“弘阳郡王守陵三年,哀毁过火,太医说他要静养几个月才气四周走动。朕让他在故居疗养,不必来朝请。待身子好了,就出宫开府。皇后,你说好么?”

世人都散去了,唯剩我与她在空旷的椒房殿直面相对。我缓缓回身,暴露最恭敬的笑容,深深拜倒:“劳娘娘动问,微臣愧不敢当。数年不见,娘娘凤仪如旧,风华不减当年。”

我方才跨出椒房殿,玉枢便拉住我的手,微微颤抖道:“皇后留你说甚么?”

玉枢俯身将我扶起,眼圈顿时红了:“你好狠心,这三年也不进宫瞧我。”说罢从袖中取出丝帕,拭泪不已。高晅从乳母怀中尽力地探出身子,抱住了玉枢的头,唤道:“妈妈……不哭。”

我笑道:“微臣怎敢笑话娘娘?是了,我有一件要紧事要和你说。前些日子我在城外,遇见了昌平郡王的侍妾苗氏。”

昱妃挽着青莲色的簇花披帛,华锦泛着寒光,满盈在素净的茜色长衣上,有盛极而衰、欲将凋败的无法。她摇了点头,浅笑道:“怨不得陛下请颖妃mm度支赋税,又请朱大人做女书记。本宫是没有这个能为的了。”

宜修听闻天子冷峻严肃的语气,不由周身一颤,嗫嚅不语。李演喝道:“陛下圣询,胆敢不答?”

只见天子带着平女御走了出去。世人行过礼,平女御亦向众妃行了大礼。天子微微一笑,密切地拉起她的手,往椒房殿去了。世人紧随厥后。只见皇后身着绛色翟文珍珠袍服,头戴十二花钗等肩冠,脂粉匀得妥当,全然看不出病色。她亲身带着华阳公主、祁阳公主和女巡龚佩佩在椒房殿外驱逐。皇后正要下拜,天子忙扶住她道:“还病着,就不要施礼了。”说罢放了平女御的手,与皇后并肩而行,在椒房殿上首的金丝楠木龙凤座上一同坐定。世人鄙人行叩拜大礼。

天子道:“平女御侍驾也有四个月了,一贯温恭勤谨、敏慧练达,朕想晋封她为慧媛,未知皇后意下如何?”

天子体贴道:“母后身材一贯安康,本日何故饮药?”

我的心从未体验过如许的震惊,左胸又有了好久没有感受过的隐痛,几近喘不上气来。血脉偾张,只感觉浑身都酸软不堪。我又惊又喜,将高晅抱在怀中,娇软的一团,一身奶香。玉枢道:“晅儿,亲亲你阿姨。”

待沈姝、齐姝与龚佩佩等人走远了,我这才上前对玉枢道:“我先归去了,明晚我去粲英宫看你。”

宜修低头不敢目视天子的脸:“启禀陛下,太后犯了头疼病。”

天子道:“从未听闻母后得了此疾,是几时得的?”

高晅将乌黑的右掌放在耳边一张一合,奶声奶气道:“阿姨……”

颖妃道:“如许一大师子,上高低下好几百口,总有些犯警的事情被拿住,理他是甚么罪呢?”

天子道:“皇后还病着,就不要操心这些琐事了。”

一时礼毕,世人献茶。皇后向肃立的人群张望半晌,道:“弘阳郡王已然回宫了吧,怎不见他来?”

高晅侧过甚,在我湿漉漉的脸上啄了一下。他舔舔嘴唇,叫道:“苦的……”说罢伸开双臂去勾玉枢的脖子。玉枢也满脸是泪,接太高晅抱了一会儿,便还是友予乳母。

昱妃蹙眉,似是不忍再听。颖妃见我在一旁听得入迷,便向我道:“玉机姐姐,你说是不是?”

玉枢身后一个十八九岁的大宫女上前道:“娘娘,大正月里不能哭。”恰是小莲儿。

玉枢奇道:“你认得她?”

昱妃惊诧:“莫非宫里连一套书架子都做不出来么?为何要用罪人的?”

【第十四节 我待沽之】

玉枢向椒房殿中看了一眼,目光像被烫了一样缩了返来,现出几点迷惑与惊骇的瘢痕:“皇后娘娘……畴前问了我很多莫名其妙的事情。”说着目不转睛地打量我的神情。

这一刻,我怜悯她。我和她,熙平和她,两败俱伤。怜悯她,便是怜悯我本身。

玉枢轻飘飘地瞪了我一眼,从乳母手中抱太高晅,道:“这是你大外甥,叫高晅。”又向高晅道,“晅儿,叫阿姨。”

我装出一副猎奇的模样:“莫名其妙的事情?是甚么?”

天子嘲笑:“特别体贴?那就请代朕回禀母后,既然母后凤体违和,儿子便不扰了。儿子辞职。”说罢躬身退到阶下,回身而去。

宜修这才道:“本日群臣朝请,太后只远远地看了一眼昌平郡王,不得宣召入宫,是以满心牵挂。厥后妃主命妇来跪,太后张望很久,也没有瞥见昌平郡王的妾侍苗氏,便有些不大好了。用过午膳,便犯了头疼病。”

皇后看了看天井中等我的玉枢,微微一笑道:“罢了,你去吧。”说着扶着穆仙的手,往前面去了。

天子抚一抚额角,不悦道:“正月里都是新年,朕毫不食言。莫非母后信不过朕?还是母后的心中只要四弟,却没有朕这个宗子了?”

昱妃对这番群情恍若无闻,俄然插口问道:“这赵雩是颍川郡的富商,畴前也是做过皇商的……我若没有记错,他家和你家还是姻亲……”

玉枢送了我几步,道:“早晨有宫宴,另有我的歌舞,你且归去好好安息,养足了精力都雅。”

我满心忸捏,低头道:“是我不好,姐姐别活力。”

待我俩出了配殿,只见昱妃带着两岁半的皇子高晔站在天井中与颖妃说话。两个陌生的年青姝媛见玉枢出来,忙上前施礼。玉枢淡淡道了一句平身,便拉着我走到颖妃和昱妃的面前。昱妃的面貌与畴前并无分歧,只是眉宇间多了几份淡然慈和,想是做了母亲的原因。她见了我并无特别的欣喜,只是如常问候过,便抱起高晔,命他向诸位长辈问好。高晔乖乖地在她怀中作了一揖,点头晃脑的甚是敬爱,世人都笑了起来。因而昱妃放下高晔,玉枢也命乳母放下高晅,两个小兄弟在太阳地里滚做一团。玉枢又命乳母将四个月的真阳公主也抱给我看。我抱过真阳,学着乳母的模样哄了一回,心中欢乐无穷。玉枢用腕间的一只金玲逗弄真阳,引得她咯咯直笑,咧开嘴暴露两颗方才萌出的晶莹门牙。

未待芳馨答复,玉枢皱眉道:“你才回宫,哪有东西可送给她们?我劝你别多此一举。”

宜修顿时白了脸,却还是强撑着不卑不亢道:“陛下言重。太后怎会厚此薄彼?只是太后与王爷三年未见,忽闻王爷纳妾生子,自是又惊又喜,不免特别体贴。”

我转头对芳馨道:“姑姑归去后为我备两份见面礼,赠与沈姝和齐姝。”

皇后浅笑道:“谢陛下体贴。但曜儿和真阳、华阳一样,都是臣妾的孩子,臣妾该当好生顾问。”她的声音虽是有气有力,但语意倒是不卑不亢,全然不睬会天子的不耐烦。

皇后衰弱地一笑,十二支珠花一齐颤抖起来。灿烂的珠光凸显她的病色,沉重的花钗冠将她的脖颈压得东倒西歪。她的身材已不能粉饰多年的猜疑与萧瑟在她身上感化的恨意,这恨意回旋在心头,展开悲观到干枯的翅膀。她薄弱得像一张被谩骂过的符人,轻飘飘地承载了人间最沉重的委曲。她定定地看着我:“朱大人也未曾变过。”

颖妃笑意更盛,“别说是我家的姻亲,便是陛下的姻亲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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