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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女帝师三(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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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来朝政大事,特别是官员任免升黜和用兵摆设,定乾宫的宫人是毫不敢向外流露的,而华阳公主小小年纪,却能精确地说出事情的来龙去脉,想来是天子奉告了皇后,华阳公主旁听晓得,或是皇后过后奉告于她。但是……我心念一动,成心将她的心机从皇后的病上引开,遂道:“殿下可晓得太祖天子为何能在五年内便由蜀中打进了汴城?”

华阳道:“有好些事情呢。”她闭目思忖道,“比如两年前火器厂的少监做不出合父皇情意的火器,被免官了,以白衣行少监事。悲观之下,疏懒粗心,几乎烧了火器厂,死了好几个大匠。按律法,本该投入诏狱问罪才是,父皇却宽恕了他,没过量久就官复原职。那人戴德戴德,厥后公然做出了好些短长的火器。也就是客岁十一月的时候,父皇却将他斩了。另有,传闻有个老臣当年有谋逆之罪的,父皇也只是将他免官,客岁春季,也斩了,这中间足有七八年呢。这算不算喜怒无常?如果父皇本来看母后好端端的,俄然不痛快起来,也翻出些旧事和母后实际,母后的病还能好么?”

走进椒房殿,桂旗迎上来施礼道:“公主殿下还在寝殿侍药,请大人稍待。”说罢命人上茶,又拿了一本小册子上来,道,“皇后娘娘怕女人闲坐无聊,特命奴婢拿了崇文馆大学士芈琪新修的《太祖实录》过来赠与大人。娘娘说,大人用《实录》佐茶,倒比点心好。”

我向小钱道:“你明日去掖庭属转告李大人,他的意义我已尽知,若杜子钦真有本领,自有公车待召之日,若没有,送再多的金子也无用。”

小钱道:“幽州蓟县令即将出缺,杜子钦欲求此官。”

她点头道:“定是有人拍门,奴婢不会听错的。”

我笑道:“高力士本来姓冯,净身后被一名姓高的寺人收养,改姓高。想来这高敏当是高力士在蜀中所收的养子。高力士随唐玄宗回了长安,这一支便留在蜀中了。”

任氏悄悄扁嘴,斜睨我一眼,方才退下。我这才向华阳施礼,请华阳上座。华阳指着《太祖实录》道:“这是甚么书?”

【第十九节 蜉蝣之羽】

正读到高元靖率雄师攻入汴城,暴君携后妃皇子逃入北燕时,华阳公主自东偏殿的西北角门走了出来。此时芳馨去跑堂寻桂枝说话,殿中只余我一人。华阳静悄悄地来到我面前,好一会儿都不说话。但觉面前孔雀绿的裙角一晃,我这才惊觉我面前有人,抬眼看时,华阳满脸是泪,神采又悲又怕。

芳馨锋利的目光自镜中漫开,倏然散去,浮起洋洋暖意。她低头在我头顶找了一阵,微浅笑道:“女人畴前的白头发都不见了,是拔去了么?”

但见《太祖实录》道:

我淡淡一笑道:“豪杰不问出处,是寺人以后又如何?”

芳馨道:“那不是……和曹操一样么?”

华阳侍药出来,倒是这副神情,想是皇后病势转沉。我大惊,也不顾尊卑,拉起华阳的手道:“殿下如何哭了?”

小钱走后,芳馨道:“女人才返来,就听了这么些烦苦衷。”

我没法必定地答复,单身不由己地点了点头。华阳止了哭声,抽泣很久。她转头对任氏道:“嬷嬷你先出去。”

我只得道:“待我换衣,这就随公公去。”见世人绝望,又道,“我将姑姑带去,如许就没人拘着你们了。好生代我敬一敬绿萼,返来我是要问的。”绿萼正要起家,我压一压她的左肩道,“你就坐在这里,代我多饮几杯。”世人这才豁然。

绿萼扶我回寝室换衣,我摘下胸前的砗磲赤金柳叶领针,没精打采地坐在镜前。芳馨细细梳理着头发,缓缓道:“女人似是不欢畅。”

芳馨赶紧叫一个小内监出去检察。未几时,公然引了守坤宫的小罗出去了。小罗见世人团团围坐,先是一怔,随即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华阳公主殿下一小我在宫里无趣得很,皇后娘娘请大人畴昔陪华阳公主说说话。”

解褐成都府刑法功曹。时晋梁逆拒,中原板荡,蜀中酷税,酷刑峻法。石氏归降称子,北骑寇略边疆,南至澶渊,觉得威慑。太祖击剑,慨然流涕。

我将书渐渐推到她的面前,浅笑道:“回殿下,这是皇后赏赐给微臣的书,是崇文馆新修的《太祖实录》。”

华阳公主也要直面如许的运气,这才是她痛苦无法的本源。我微微一笑道:“朝事忙是天然的。喜怒无常又从何提及?”

我摸索道:“殿下能够向嬷嬷诉说。”

小罗道:“殿下淳孝,留在宫中侍药。”

华阳侧头道:“嗯……韩信、张耳、马援我都传闻过。韩信和张耳是刘邦的大将和谋臣,马援是光武帝的伏波将军。我听母后说过,太祖爷爷当时也有韩信和马援,便是肃王莫敖和定王周明礼。是不是?”

读到此处,我掩书叹道:“本来太祖乃是唐寺人高力士以后。”

我微微一笑道:“殿下博闻。”

“太祖威武圣文神德孝庄天子高抃,字元靖,成都人,唐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高力士七世孙。初,高力士奉玄宗入蜀,子高敏遂留成都。敏生希,希生原,原生露,露生皇祖考文宣帝寔,寔生皇考昭烈帝怀,怀生太祖。

华阳似有所感,诘问道:“听闻定王是周娘娘的父王,最是精通火器整造,是不是?”

除了莫敖和周明礼,建国之初的四大元帅当中,另有陈四贲。安定南边的十年当中,更少不了太祖的宗子废骁王高思谏的功绩。陈四贲囚禁十年,惧罪他杀,高思谏大逆不道、满门抄斩。今后大昭小儿的口中,再没有军功彪炳、披创弥深的陈四贲,更没有冲锋陷阵、交谊深重的高思谏。或许假以光阴,大昭的子孙终会赞叹和景仰他们的功劳——百年今后。

芳馨道:“女人还没来得及喝酒,就被召来了。”

用过晚膳,几个力大的内监在玉茗堂大将四张胡床推在一起,中间桌几摆了一溜,东西厢各有一桌。小丫头们兴冲冲地上果子热酒,嘻嘻哈哈,推推搡搡。我只穿了一件缃色小袄,斜倚在榻上听她们拌嘴。豆蔻韶华,统统的悲喜得失都是初夏翠刮刮的树叶,飙风如呵,暴雨如濯,更加苍翠如洗。

皇考昭烈帝怀字叔海,唐咸通二年生,性歧嶷疏诞,博洽群书。天复七年,征壁州刺史,有治名。坐法免,与蛮混居,不通来宾。梁乾化五年卒于家。太祖居丧三年,瘠毁过哀,水浆不进,杖不能起。乡里称焉。

华阳翻了几页:“是说太祖爷爷如何挣下这天下的么?”

我笑道:“太祖天子固是得天所授,贤明神武。但是‘韩信伐赵,张耳为贰;马援讨越,刘隆副军’[66],天下这么大,总要有忠心耿耿、同心合力的将相之才,方能成大事。”

我问道:“殿下为何不回禀皇后娘娘,换一名嬷嬷?”

华阳自知失态,歉然道:“玉机姐姐你别恼我。”不待我答话,她叹道,“他们都说父皇朝事忙,又喜怒无常,能够父皇不来倒比来好。”

华阳低头玩弄着衣带,感喟道:“自从窦嬷嬷去了,再没有人至心对我好了。任嬷嬷她们,早就不耐烦奉侍我了。”

我笑道:“连朝廷都卖官,杜子钦此举实在不算甚么。何况,弘阳郡王现下悲观得很,正需求如许至心实意想做一番奇迹,又有才学的人来帮手。”

那任氏恰是明天凌晨进漱玉斋扣问华阳公主去处的乳母。她吵嘴微微一动,眸光半隐,不阴不阳道:“这……陛下如何能听得见呢?”皇后病危势弱,华阳又是女孩儿,即便是金枝玉叶,也免不了让人轻视。贴身乳母尚且如此,遑论别人?

芳馨一怔:“既如许有志气,为甚么不去考科举?”

时候,唯偶然候,能将小我的存亡得失一笔挺书,化作春花秋月的笑谈。风云荡漾以后,血肉消磨,只余一身傲骨笔矗立在史河两岸,暗淡残破、风蚀殆尽,却固执地不肯倒下——脚下已尽是灰土灰尘。

小钱忙道:“李大人说,杜子钦听闻大人典职枢机,殊蒙恩信,特向大人求小小一个官位。”

我冷冷地刺她一眼,拿出绢子为华阳擦拭眼泪,柔声道:“本日熙平长公主归宁,太后也在前面坐着。待散了,陛下得了动静就必然会来的。”

我笑道:“这就来了。甚么官位?”

“也许是本身掉了。”

我沉吟道:“县令虽小,却也是端庄的朝廷命官。此人没有功名在身,难。何况幽州四战之地,燕国虽灭,流寇不断。此人不求归化富庶之地,倒想去幽州,当真是奇。”

我拿起书晃一晃,对劲道:“能看到新修的《太祖实录》,只当酒喝了。”

芳馨道:“此民气术不正,且女人已经将他的金子退还,大可不必再保举此人。”

我笑道:“殿下何不选个侍读伴随?”

华阳是金枝玉叶,却也是“大昭小儿”,百年以后或许只是史乘上极简的一笔:“某后无子,平生阳、华阳、祁阳三公主”“某子某尚某帝第四女华阳公主”。先人或许会从夫家的传记中对华阳的事迹管窥一二,仅此罢了。

恍忽又回到了咸平十年的夏季,天子不测埠来到长宁宫陪高曜玩耍,我和高曜目送銮驾回宫时,高曜抬头向我抱怨道:“父皇老是很忙,不肯多陪孤一会儿。”那日的夜宴,天子以曾娥的死诘责裘后,不过几日,裘后自请退位。再厥后,高曜成了孤儿。

太祖天复元年蒲月己卯未时生。初,皇祖妣光哀明皇后梦日东升,入口含之。时皇妣懿烈皇后杜氏娩,旦日不决,昭烈帝悲惶不能起。明皇后指杜皇后牖谓昭烈帝曰:‘此独佳儿,应日而生,吾宗赖之,汝且定。’太祖生,红光满室,异彩千条,乡里异焉。沉敏有弘愿,美容仪,通经史。体力绝人,射艺高深。自谓直比史鱼,勇如孟贲。

华阳蹙眉,甚是不耐烦:“我不是说过侍读比嬷嬷还要不好么!”

小钱道:“李大人还在掖庭属等奴婢的回话。奴婢这就去,免得迟误李大人出宫。”

华阳侧头,目光灼灼道:“我有烦恼,却不知向谁说。”

两个畴前奉侍过我的大宫女带着六七个小丫头环坐在榻上,芳馨坐在我身边。两个小丫头夹着绿萼,只说绿萼守墓辛苦,今晚定要好生敬她一敬。其他的宫女内监则在东西厢退席。我正要举杯,忽见一个小丫头侧耳道:“是谁在内里拍门?”

芳馨道:“不错。待弘阳郡王身子好起来,便不在宫中居住了,女人为殿下选一些得力的侍从,也是应当的。”

芳馨瞧了瞧深绿的茶水,笑道:“茶有些浓,喝下去该睡不着了。”

芳馨掩口一笑道:“女人‘典职枢机,殊蒙恩信’,今后要赏,多少赏不得?”

我答道:“是。”她凝神不语,盯着书看,目光却散了。呆了半晌,她叹道:“太祖爷爷真了不起。我身为太祖的子孙,恰好如许没用。不能让母后欢畅起来,也帮不了本身。”

我抬眸,遇见她清澈的笑眼,泛动着刀锋的寒光。我精力一振,感激道:“不错。都返来了。”

我本身呢?仅是厚厚的灰尘中最纤细的一撮,弹一弹指甲,便不复存在于六合之间。精气骨肉,如一闪念,聚而复散,散而泯没。

我勉强笑道:“只是有些绝望罢了。”

我明知故问道:“微臣大胆。殿下除却忧心皇后娘娘的身子,莫非另有别的烦恼?”

天福元年腊,太祖去官,散尽家财,聚乡勇千人,起兵攻壁州,明令无犯乡民。壁州民尤念昭烈帝,共斩伪刺史娄健,以壁州降。”

我讪嘲笑着:“是。微臣竟胡涂了,殿下恕罪。”

一听守坤宫传召,不觉心头一紧。一丝讨厌、一丝惊骇,紧紧胶葛在一起。我起家道:“彻夜宫宴,公主殿下没有去赴宴么?”

我嘿的一声道:“做蓟县令能安民攘寇,入王府能得不料之繁华,这个杜子钦志向不小。不为山高,则为海深。”

华阳泣道:“玉机姐姐,母后……”她泪水涟涟,俄然张嘴大哭起来。她身后的乳母任氏仓猝悟住华阳的嘴,沉声道:“殿下噤声,细心娘娘在前面闻声。”

我笑道:“这是给我醒酒呢,怕我一会儿冲撞了公主殿下。”

我笑道:“你们如许疼我,我是没有钱赏的。”

我有些意兴阑珊:“这算甚么,日掉队了御书房……罢了。”复又打起精力道,“今晚不消赴宴,我们漱玉斋关起门来乐一晚。酒都备好了么?”

华阳红肿的眼皮翻了两翻,犹自不信:“果然么?”

芳馨愈发惊奇:“此人倒像是晓得陛下让女人为王爷选官似的!”

知觉头顶酥酥麻麻的一道,芳馨将我的头发分作两半,闲闲道:“之前奴婢总不敢如许梳头,只怕女人的白发藏不住。疗养三年,统统如初,白发不见了,心气精力却返来了。”

华阳道:“天然是太祖爷爷短长。”

华阳撇撇嘴道:“母后病得那么重。我是个微不敷道的小孩、不得父皇爱好的公主,换一个嬷嬷也不会至心待我好的。反正再有几年我就不消嬷嬷奉侍了。”

芳馨笑道:“这还用女人叮咛么?早就备下了两坛子屠苏酒和五十碟果子,另有牌九马吊、花签花鼓,吹的拉的、说的唱的。待用过了晚膳,只将门一关,床桌一拼,漱玉斋上高低下都要给女人拂尘呢。”

小钱道:“杜子钦还说,若做不了蓟县令,便去弘阳郡王府做个文学宾友,谋一份闲差,也是好的。”

我恭恭敬敬地接过书:“微臣多谢娘娘。”桂旗施礼,退了下去。

芳馨奇道:“高力士不是……寺人么,如何会有子孙?”

华阳掰开任氏的手,愤然道:“闻声就闻声!我就是要让父皇闻声!母后病成这个模样,父皇却在前面莺歌燕舞!”

我垂眸一笑:“当年李瑞是如何做了掖庭左丞的?黄白之物能换得的东西,何必十年、数十年的苦读?人生苦短,有几个十年?何况,此人虽不该考,倒也并非全无才学。提一提也无妨,归正让不让他仕进,自有圣上口试。”

绿萼笑道:“这会儿都在前面赴宴,那里还会有人往漱玉斋来?定是你听错了。怪绝望的,你本身先罚三杯吧。”世人都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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