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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女帝师三(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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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我亲身送华阳公主回寝殿安息,待她睡着了,方才出来。芳馨道:“皇后病重,这会儿早该歇下了。女人陪公主说了一早晨话,也累了。奴婢这就去寻桂旗说一声,我们回宫去。”

穆仙忙领了几个宫人点灯,一时候寝殿亮如白天。皇后艰巨地抬起手,抚一抚狼藉的鬓发,似有若无地一笑:“病成这个模样,本不宜见人。只是见到玉机,不免有几分故交心肠。”

华阳毕竟是孩子,听到此处兴趣油但是生,加上乳母任氏已被她赶了出去,刚才的不快仿佛都抛诸脑后,点头道:“母后和夫子都没有说过。玉机姐姐晓得么?”

芳馨去了,留我单独站在池边。黑沉沉的池水深不见底,天涯的星火扬起,都被吞灭了。天井中空无一人,椒房殿阴暗如水,只要门房和跑堂灯火透明,像很多隐蔽而欢愉的私语环绕着安然甜睡的病体。手炉早就凉了,寒气袭来,我不由打了一个暗斗。

我恭敬道:“微臣的身子已无碍了。多谢娘娘挂怀。”

我笑道:“殿下贤明。”

华阳想了想,俄然肃容道:“如许短长的东西,必得掌控在有道之君的手中。若在暴君手中,百姓不是只能任人鱼肉,永无出头之日?”

我淡淡一笑:“威慑力也是战力,不成小觑。若没有威慑力,燕云地界的北江城主、肃王莫敖又如何肯归顺大昭?大昭如何能在十年以内横扫江南?李氏国力强大、兵力不弱,也不是好易与的。”

我笑道:“殿下说得有理。周明礼和妻女四人藏匿山林,幸运逃得性命,遂领三十位意气相投的兄弟西行,投入太祖军中。太祖当时已经占了半个蜀中,赖周明礼的锋锐火器,成都一战而下,余地传檄而定。后四年,安民攘寇,疗摄生息,一时流民归徙,户口激增,蜀中竟成了一方安乐之地。后太祖领军出汉中、入关陇,百姓箪食壶浆,夹道而望,因而突破潼关。经涑水一战,遂有河东十州。时石氏残暴,中原残破,太祖兵临西京,举朝慌乱。石氏闻得太祖军纪严明,又有一支所向披靡的神机营,惊骇起来,便弃了京师,往北燕去了。因而军心大乱,叛变归降者无数,只数战,便拿下了东京汴城。”

我行礼道:“姑姑安好。如许晚了,娘娘还没有安息么?”

我也顾不得芳馨,单身回到椒房殿。还是从东偏殿的西北角门出来,幽冷阴暗的走廊绝顶,是另一扇门。门的那边,是西暖阁。西暖阁的灯光勉强穿过隔扇,像一名遮讳饰掩、姗姗来迟的美人,挑逗起心底慌乱而衰弱的欲望。我悄悄吸一口气,浓烈的药气迫得我温馨下来。倘若我安然从她的寝殿中走了出来,我必然要从那扇门走出椒房殿。

皇后摇一点头,叹道:“没用的,陛下亲口定的案,谁能翻转?”我恻然不语。皇后深吸一口气,胸中又收回扯风箱似的锋利声响,抚胸咳了几声。我赶紧奉侍她喝了一口温水。她停歇半晌,忽而堕泪道:“本宫明知慎妃抱屈,却没有向陛下谏言。”说着眉心颤了两颤,“本宫没有勇气,却有私心。”

皇后道:“刚巧陛下回宫之前,本宫调阅了火线送返来的起居注,因起居院的人拿错了,以是偶然中看过此节。听闻曾娥被杖死的当日,慎妃与你也看过内史,你怎能不晓得此事?”

华阳鼓掌道:“哪怕用不着,抬出去教他们惊骇也是好的。”

穆仙浅笑道:“娘娘说,多年未见,驰念得很。又感激大人伴随公主殿下,以是特地等着大人呢。大人请。”说罢彬彬有礼地退在一旁,请我先行。自从皇后的兄长、后将军陆愚卿杀了父亲,我再也没有伶仃面对过她。我自是不肯意与她相见,但是她命悬一线,又抱屈莫白,我深知,总有如许一天的。子曰:“人而无恒,不成以作巫医。不恒其德,或承之羞。”[68]

“德”当然要“恒”,“过”也是。

皇后约莫想不到我会照实作答,她张了张口,暴露一丝茫然的神情。不知不觉间,锦被又滑了下来。我正要扯起被子,皇后作势推开我:“你是甚么时候晓得的?”

穆仙拿了两个靠枕支撑住皇后的身材,看也不看我,便起家退了两步,一挥手,统统的宫人都退了出去。一时只剩了我和她,这才感觉寝殿太亮了些,白茫茫的像骄阳下的荒凉。我的背后出了一片细汗。皇后特地命人将帐幔高高挽起,又在床塌边立了两盏灯。灯光微黄,照出她浮肿的病容,有一种奇特难言的光彩。我心中一沉,说不清是喜是忧。

皇后细细地打量我,微微一笑道:“本宫记得你的身子不大好,经常抱病,现下可好了么?”

华阳掩口赞叹:“玉机姐姐,你出口成章。甚么是‘火伏若潜龙游于九渊’?甚么是‘绚若春花’?”

穆仙扶起皇后的肩膀,让她缓缓靠在身上,一面为她披上衣裳一面柔声道:“娘娘明天凌晨勉强起家接管众妃朝拜,今早便不该在椒房殿门口吹风,公主殿下也不是头一次跑出守坤宫了。”

我笑道:“是。殿下晓得定王周明礼是如何投入太祖军中的么?”

我垂首道:“微臣遵旨。”

穆仙低声道:“娘娘累了,还是躺着说吧。”皇后却固执地伸出了手,穆仙只得将她扶起来。

皇后转头向穆仙道:“你出去候着,不得本宫的叮咛,不必出去。”

但是她没有。

华阳支颐想了半晌,恍然道:“我晓得父皇为何初时不杀阿谁少监了。火器于我朝那么要紧,当时已经烧死了好几个大匠,父皇正在用人之际,以是宽赦。待火器做了出来,徒弟也带出了好徒儿,便能够定罪了。父皇并非枉法,只是审时度势。阿谁谋反的老臣,又是何种景象?”

胸中冷如冰霜,热泪却蒙住了双眼。脆弱与私心,我当年何尝没有?我的私心是自发得是的怯懦,以是劝慎妃退位,顺势而为。皇后的私心又是甚么?

我自是晓得,但是我的骇怪也并非佯装:“这……微臣不知。娘娘安知曾女御的孩子不是龙胎?”

皇后微微点头:“已是朝夕之间的事情,说甚么病愈呢?”她胸口起伏不定,锦被滑了下去,暴露坚固肿胀的右腹。她微微一颤,却双手有力。我赶紧上前,将锦被扯起,覆上她的胸口。皇后顺势命我坐在她的身边,感喟不已,“当年慎妃退位,也曾病了好些日子。听闻你侍疾殷勤,又常常安慰,慎妃才气好得快。”

我点头道:“微臣痴顽,不明白娘娘为何自比慎妃。”

皇后的寝殿比慎妃居住的时节简朴朴实,所列不过床榻桌椅等物,并非宝贵木料。陈列也只要几样光彩鲜脆的青瓷,不饰金银珠玉。灯影幢幢,皇后身影如山,侧卧向里。长发自枕畔逶迤而下,软软的,散了一地。

皇后稍稍撑起家子逼近我半分,手背因用力而泛出一抹青红色。她气喘吁吁道:“守坤宫以外,统统人都感觉是本宫主暗害死了周贵妃的三个孩子,你觉得呢?”

芳馨还未返来,却见穆仙走到我面前,行过礼道:“幸而朱大人还没走。皇后娘娘召见,请朱大人移步寝殿。”

我想起咸平十年一个春季的凌晨,我为锦素而来,就站在这里静候慎妃换衣。慎妃的头发乌黑卷曲,粗并且韧,狼籍交叉,却朝气盎然。或许是我当年身材矮小,总感觉当时候的寝殿比现在宽广很多。我清楚地记得,因天子回朝期近,慎妃的笑意充满等候。正因如此,我喋喋不休的无趣说辞,才气幸运保存锦素的官位。

皇后感喟道:“究竟是年青,疗养几年,也就规复如初了。”

我笑道:“圣上天纵贤明,怎会喜怒无常?少来守坤宫,实是因为朝政繁忙。”

窗外又砰砰两响,我心头一震,半晌答不出话来。固然前人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但舟若成了山,水如何覆?华阳此问,实在可畏。因而欠身道:“玉机愚笨,还请殿下指教。”

皇后凄然道:“现在本宫本身也落得如此地步,天然也没有人来为本宫谏言。”

华阳倒吸一口冷气,瞪大了眼睛道:“母后说石氏是大罪人!那周明礼卖给他火器,又联络敌国,抄家灭族,并不为过。”

华阳又望向窗外,凝神道:“父皇是个明君,百姓不会有如许一天的。”

皇后浅笑道:“无妨。本宫传闻,华阳和你谈得很投机。这孩子可贵和甚么人好,此后还望朱大人能多多伴随华阳。”

忽见窗纸微微一亮,远远传来喝彩声和掌声。延秀宫又在放烟花了。因皇后还在病中,窗外鸦雀不闻。好久今后,才传来砰砰暴响,华阳推开窗户,但见各色星火在乌黑的夜空中盈盈起舞,泯没如成仙成仙。华阳欣羡道:“真都雅,可惜不得近前去看。”

虽有防备之心,但与一个将死之人附近天涯,语气也不由得温和下来:“娘娘如何提及慎妃来了?”

我笑道:“定王周明礼是湖州人氏,出自湖州望族。相传湖州周氏出自阳羡周处一族。安史之乱后,才避居太湖南岸。周明礼家中广有山林湖田,累资巨万。他是家中宗子,却不事财产,整日不是读誊写字,便是熬练筋骨、舞枪弄棒,十五岁上拜得名师,学得一身好剑法。周明礼酷好研讨火器,因而便在自家的山林当中,奥妙整造,贩与儿天子石氏,赢利颇丰。又娶北燕公主萧嫄绮为妻,以姻亲缔盟北燕。李氏立国,以私买盐铁、盗铸货币之罪,抄家灭族。”

华阳道:“父皇于一件事、一小我都要想得这么全面,国度事情那么多,如何想得过来?我只背了几页书,就嫌记不住了,为此夫子没罕用戒尺恐吓我!”这话多少有些一厢甘心,但是于后代分上,自是要寻尽统统来由不教本身痛恨父母。这才是拳拳赤子之心。

我趁机道:“父皇母后各有所难,殿下要多多谅解才好。”

七八年前的事情,历历在目。皇后的背影裹着朱红色的吉利快意纹锦被,跃跃欲试的明快色采与暗沉的环境和浓烈的病气格格不入。那一瞬,我有一种幻念,就像在城门边能够寻到一个意气风发而非“累累若丧家之狗”的孔子[69],我揭开被子,皇后就会敏捷地站起家来,暴露她在封后大典上端庄夸姣的笑容,侃侃而谈。

我深深拜倒:“微臣拜见皇后娘娘。”

皇后微微点头,吵嘴逸出一丝嘲笑:“你晓得你的父亲朱鸣是如何死的么?”

我安然道:“据查,这是废舞阳君的错,与娘娘无干。娘娘当放心养病,切勿多思。”

她眼窝深陷,目光滞讷,脸颊肥胖,面色蜡黄。一抬手,只见双手肿胀,五指箕张,几近已经并不拢。见她病成这般模样,我大吃一惊,鼻子一酸,泪水夺眶而出。

皇后安闲道:“等一等她,也没甚么。”我这才明白,芳馨从守坤宫返来,说皇后在椒房殿门口看宫人除冰。实在皇后是在等华阳公主回宫。穆仙向我感激道:“那些乳母,总不教人费心,若不是朱大人派人来,娘娘也不晓得要比及几时。依奴婢的话,要好好惩办一下才行。”

我叹道:“微臣晓得。娘娘一向狐疑咸平十年春季教唆翟恩仙行刺的主谋是家父,以是命将军府的大管家张武将家父绑到府中,酷刑拷问。家父皮焦肉烂,筋骨折断,是受酷刑而死的。”

此事我在守墓时,就听采薇说过。那人是骁王党,只因正在修书,天子才将他的性命留待至今。想来书已献上,当死而无憾。我不肯直面与她会商政事,方借史言今,而华阳竟也体味透辟,可见聪慧过人。我笑道:“班固、蔡邕、范晔之恨,于今绝矣。”[67]

我笑道:“木栅土垣,遇之灰飞烟灭。血肉之躯,遇之化为齑粉。数丈以外,可取人道命。瞬息之间,可摘人首级。火起若飞凤翻于九天,火伏若潜龙游于九渊。可明其发期,又可出其不料。可绚若春花,又可炽若骄阳。可随心所欲,又可构造算尽。可独来独往,又可阵如排山。驰如闪电,熛若云霞。马遇之化龙,人遇之化神。毫末之间,不成不察。望殿下察之。”

华阳笑道:“火器竟如许短长?如许下去,岂不是能千里以外,取人首级?”

华阳深思道:“毕竟是太祖爷爷得了民气,火器神机营甚么的,仿佛只是恐吓人用的。”

皇后道:“那年……是咸平十年吧,陛下亲征,掖庭属措置了御书房一个怀了龙胎的女御。实在,本宫晓得曾氏的孩子并不是皇子。你也晓得的,是不是?”

华阳展颜道:“我晓得了。多谢姐姐。”这才饮了口茶,复又猎奇道,“玉机姐姐,你总说火器短长,这火器究竟有多短长?”

我忙道:“娘娘埋头养病,也定会病愈的。”

我低头道:“微臣那年只要十二岁,内史所载,不敢细看,也看不明白。”顿了一顿,又道,“当年微臣当看细心些才是。”

穆仙上前将长发掖起,悄悄唤道:“娘娘,朱大人来了。”皇后在腐朽斑斓中收回降落而浑浊的鼻息声,很久方道:“扶本宫坐起来。”

皇后道:“华阳刚烈,她既不说,就由她去吧。”

华阳显是没有听懂,但见我的笑容,便也偶然再究查,只松了一口气道:“如此说来,父皇并非喜怒无常?”

我笑道:“烟花亦是火药制成,可愉人耳目,这便是‘绚若春花’。火器可伏于水下,埋于地底,耐久不发,静待机会,这便是‘火伏若潜龙游于九渊’。”

皇后的胸中收回一声扯破的轻响,她喘了好一会儿才道了平身,虚着眼睛道:“坐吧。”说罢指一指脚头的绣墩。我上前,与她相对而坐。皇后又道:“穆仙,太暗了。”

我顿时发笑:“火器射程有限,如何能到千里以外?如许就已经很短长了。”

我敏捷擦干了眼泪:“微臣有罪。微臣当早些送华阳公主回宫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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