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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女帝师三(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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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道:“玉机蒙大人厚爱,得赠夫人亲手所绣的衣衫鞋袜,实在感愧无地。玉机大胆问一句,大人在京中居住数十年,是如何识得南阳杜子钦的?”

李瑞俯身扶起芳馨:“姑姑实在不必客气。天气还早,大人和姑姑尽可渐渐说。”说罢向我行了一礼,方躬身退了出去。

我微微嘲笑:“甚么是平常中的不平常?”

李瑞嘿嘿道:“杜子钦进京求官,赁了我们家的屋子。”

李瑞向地下啐了三口:“忌讳忌讳!尚未到死路,大人万不成如此悲观。大人放心,只要大人在这里一日,下官定当竭尽所能,不教大人刻苦。”

在绣坊做了半日针线,与宫人们一道吃了午餐,便又开端繁忙。因不能午歇,我头痛欲裂。晚间近子时才回到掖庭属,已是怠倦不堪。

李瑞的身子晃了一晃,肩头撞到了土墙上,洁白的衣衫顿时染上一片灰黄之色。他大惊:“这么说,皇后娘娘俄然薨逝,是大人……这……这如何是好?”

七八日前,他尚是慈心哀怜中,异化着颓损绝望。本日再见,倒是两分畏敬,两分阿谀。何故前哀后恭,别离如此之剧?我心念一动,道:“有一件事,玉机早就想就教大人了,一向未得其便。不知大人肯垂怜见教么?”

李瑞正要退出,不料我如此一问,惊奇道:“大人如何问起她们?”

我顿时怔住。他虽不知内幕,倒说对了八九分。此人浑厚义气,却也不失洞察力,固然是一名敦敏父老。心中的敬意油但是生,遂屈膝深深一拜。李瑞俯身扶我:“大人何故如此?快快起来。”

那扇窄窄的窗户又腾起一抹淡薄如烟的灯光。“阿谁秋兰说,她因为偷了药材被颖妃发落出去。偷了药材如许稀松平常的事情,天然有御药院的执事理睬,何至于要颖妃亲身发落,还在大正月里下狱?她们所犯的当是重罪。”

我看他们走远,不待李瑞说话,便敛衽施礼:“得大人如此照拂,玉机戴德不尽。”

李瑞忙道:“杜子钦还说,大人不贪,便无以聚财,不聚财便无以皋牢群党,不党便难以成势,不成势则力孤,力孤则途穷,途穷则唯有腐败守正一道可行。今上圣明,仅凭这一点,大人也必能从这里出去,重获圣恩。”

我哑然发笑。我本身尚不敢鉴定天子的企图,一个以金银向女宠谋官的乡野之人,竟大胆测度圣意,下此断言,实在可惊可畏。如许的赌徒,若做了高曜的王府官,用得好,自是大有裨益。李瑞见我沉吟不语,低低续道:“杜子钦还说,大人本身多少也是晓得几分的。不过大人放心,此话只我们三个晓得。泄漏圣意,百口都没好果子吃。”

【第二十一节 君子流浪】

我双手接过,又道了谢,复问道:“叨教大人,那边屋子里关着的两个宫女,究竟是因何事到这里的?”

小钱神采如常,点头道:“必然能出去的。”

李瑞感慨道:“没有甚么不便的,下官照办便是。大人本身也在这里,竟还想着旁人的处境,大人真乃仁义之人。”

冷风吹熄了灯火,哀哭的声音像天涯絮絮的风云自相惊扰,并不能在我的心湖中激起一星半点的波澜。我和衣而卧,银色的炭灰乘着火光在我面前欢畅地舞动,收回压抑而无声的笑。本来冷冰冰的面孔被烤得炎热,因而蒙上被子,就如许睡着了。

李瑞一怔,随即豁然一笑:“甚么都瞒不过大人,那下官就实话实说好了。那杜子钦是下官一个远房亲戚写了信荐来的,不然不知秘闻,下官如何敢将屋子赁给一个外埠人?那一日回家去换衣裳,杜子钦问起宫中的丧事,下官偶然中提及大人入狱的事情。杜子钦便细细问起大人的行迹神情,末端说道,大人入狱不过是平常事中的不平常,不值得大惊小怪,迟早会放出去,还会官复原职。”

我又梦见三位公主并排躺在金沙池畔,合目安睡。她们也盖着厚厚的棉被,身边不远处摆着热乎乎的炭盆。金沙池上满盈着五彩烟岚,就像那两桶热水在烛光下蒸腾起氤氲水汽。身子垂垂冷了,三位公主忽而一个暗斗,三双黑漆漆的眼睛阒然圆睁。

小钱道:“灵堂已经立起来了,各府的妃主命妇半夜就进宫了。芳馨姑姑带了漱玉斋里的人都去那边奉侍了,以是才命奴婢来。姑姑让奴婢捎话给女人:请女人好好保重身子,万不成自暴自弃,总有出来的一天。”

我又惊又喜,上前执起芳馨的手道:“我昨晚才和李大人说过,姑姑如许快就来了。”

芳馨深深一拜,喜极而泣:“这八九日,奴婢度日如年。幸而有做不完的活,奉侍不完的人,不然,奴婢真不晓得如何过这日子了。”说罢取出帕子拭泪。

我垂首道:“我已被免官,又是罪人。大人唤我玉机就好。”

从窗口望出去,公然见李瑞命人送了热水和炭火出来。灯光如豆,暗影如山。我的善心在积年的谋算中,在尸山血海里,现出鬼怪普通的飘忽和幽冷。伪善的心是永久也暖不过来的。但是,我不得不伪善下去。老子曰:“大道废,有仁义。”[75]谁理它是真是伪呢?

天刚亮,小钱就送了很多平常所用之物出去,连我平日爱看的书都拿了好些。又道:“昨夜本就要送过来,只因宫门关了,才没来得及。”

李瑞恭敬道:“戴德酬谢的话,今后不必再说。只可惜掖庭狱的吃食都是宫里做好了拿过来的,下官本待回家去带些好的给大人送来,谁知连日繁忙,七八白天,只仓猝回了一次家,也没顾上拿。另有,进了掖庭狱的人,都得劳作,这是宫规。下官自是不肯意大人如许辛苦,只是若不一视同仁,只怕上面问起来,于大人、于下官都不好。是以只得委曲大人了。”说罢躬身一揖。

我叹道:“彻夜皇后召见,我应对不善,惹皇后活力了。”

李瑞顿时红了脸,讪讪道:“大人晓得的,下官小吏出身,没好好读过书。见笑见笑。”

李瑞道:“大人问便是了,下官知无不答。”

我叹道:“能不能出去,我本身也难说。”

我顿时了然:“大人既回过家,那杜子钦必有金玉良言以教大人,是不是?”

狱中孤傲,不但有诗书为伴,有多年旧友着意开解,另有素不了解的人刚强地不以此厄为意,人生若此,也可光荣一二了吧。因而慎重伸谢,又问起宫中景象。李瑞道:“皇背面七已过,各家轮番住在宫中守灵。宫中各处的人手都用上了,还嫌不敷。幸亏颖妃娘娘无能,统统有序。”

赶制丧服不过是剪裁缝制的工夫,天然比浸在冷水里洗衣裳要轻松温馨很多。且国丧当前,这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李瑞将秋兰和银杏也调去绣坊,甚是公允公道。

我淡淡道:“已是这步地步,还能如何是好?恐怕玉秘密在这里长住了,倒给大人添费事,说不定还要大报酬我收尸。”

小内监道:“现下起码人的就是绣坊,秋兰和银杏也去了。”

李瑞叹服,随即茫然:“这二人实是颖妃娘娘命下官进宫缉捕的,但究竟是何罪恶,下官实在不知。颖妃娘娘只说,关到上元节今后才放出来,还要赶去做苦役。”

吃过早餐,便由一个内监引着,往宫中的绣坊去。我奇道:“不是说去捣练厂做活么?”

我检视着纸笔道:“宫里如何样了?”

那小内监道:“李大人昨晚就交代下来,委曲大人去绣坊赶制丧服。”

李瑞脸上尽是怜惜之色:“下官不敢。他们到家里来,说大人被圣旨发落到了这里,下官初时还不信,连问了好几遍方能确信。大人究竟因何开罪?”

李瑞道:“这……待下官稍稍安排一下。”

李瑞忙将灯台放在窗台上,扶起我道:“大人不必客气,这本是下官应做的。”

李瑞道:“皇后久病薨逝,实是平常。大人适逢其会,获咎入狱,这是不平常。杜子钦说,大人三年前就被封做女录,可见甚得圣意。现在进御书房做女尚书,陛下唯恐大人感染权势,作威作福,有碍政治清正、国度安宁,乃至身败名裂,毁家殄族,故趁机小惩大诫,使大人常有惕怵之心。且将大人投入狱中,也避开了朝野流言,实是一片珍惜之情。下官这才明白。先前竟鼠目寸光了。”

李瑞亦唏嘘不已:“大人说这些做甚么?若没有大人指导,我李瑞焉有本日?大人好生歇着吧,明日还要夙起呢。下官先辞职了。”又指着灯台道,“这盏灯就留在这里,火折子也留下。”说罢从怀中取出火折,双手奉与我。

他的语气不成谓不朴拙,在我耳中倒是针扎一样地调侃。我的十指才刚在赤色中感化过,这会儿却去援手两个犯了重罪的奴婢,连我本身也感觉好笑之极。罢了罢了,又何必多事!怪不得那一日在宫外遇见天子,他说我矫揉造作,毕竟不虚。

到了正月初十,绣坊的工夫少了。因有丧事,梨园不消唱戏,李瑞便打发我去为伶人们擦洗唱戏的行头。与睿平郡王高思诚交好的梨园琴师师广日当即拿出两把宫中犒赏的名琴,秉开世人,单独教我保养。工夫安逸,我在琴室中不知不觉地睡了畴昔,师广日也不睬会我,本身抱着琴去了隔壁屋子。天一黑,我便回到掖庭属。睡了一下午,总算能打起精力看书了。

李瑞道:“下官自有分寸,大人不必忧心。”唇齿间是信誓旦旦,神采间却尽是绝望的怜悯,“实在下官晓得,皇后病痛多年,满是因为一些家门丑事。当年大人查出皇后长兄长姐的罪过,已是大大获咎了皇后。这……老是不可的。”

三年未见,李瑞竟又胖了好些,年届天命,已有朽迈之相。想是他仓促得知我入狱之事,从家宴上仓促赶回宫,固然罩了一身素衣,身上却有新奇诱人的肉香。他亲身提了宫灯引我进了一间空房,干草是新换过的,铺了厚厚的褥子,两幅青布棉被齐划一整地叠在脚头。小内监提了两桶热水,搬了一盆炭火出去。李瑞接过内监手中的青瓷灯台,挥手命人出去。几人躬身退了出去,提着宫灯远远地站在门外一丈之地。

我心中打动,点头道:“玉机不敢教大人担罪恶。”

我听他俄然文绉绉起来,顿时发笑。“大人,是黄霸[76],不是王霸。另有,是‘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是‘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是‘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李瑞有些不美意义:“本想欣喜大人,不想本身如此草包,一知半解……”

第二日,还是去梨园劳作,早早就回了掖庭属。方才吃过晚餐,芳馨来了。她一身缟素,只以骨簪挽发,鬓边别着一朵小小的素白绢花。她未施脂粉,略显蜡黄清癯,且面有苦闷焦炙之色。待她出去,见我安然坐在桌边读誊写字,当即向李瑞改容称谢。

早晨,李瑞亲身带人送热水来,一个小内监细细擦拭了桌椅窗台,另一个灌了汤婆子,埋入被中。我微微惊奇,随即打动不已:“这些细心工夫,玉机还觉得是姑姑派人做的……大人对玉机到处宽待,到处优容,玉机无觉得报。”

我屈一屈膝道:“玉机想见一见芳馨,不知可便利么?”

怨不得李瑞对我虐待之余,更多了几分谨慎奉侍和耐烦宽解,“‘角立卓荦’如许不通的话,也是学杜子钦的么?”

面前一片乌黑,周遭万籁俱静。一身盗汗,心不足悸。看来这病是永久也不能病愈了。

李瑞道:“都在忙国丧,那里顾得上?”

我问道:“那边牢里的秋兰和银杏呢?”

我赶紧行礼:“玉机戴罪之身,不敢当。大人的苦心,玉机都明白。”

李瑞瞥了一眼书桌,浅笑道:“大人在狱中尚不忘读书,公然有王霸说的‘朝闻道,夕死可矣’的……的……风骨。且孟子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筋骨,劳其心志,饿其身,空乏体肤,行拂乱其所为也,以是动性忍心,增益其所能。’大人饱读经史,于窘境中尚不忘读书,公然较凡人角立卓荦。”

我感激道:“多谢大人。如有难处,也不必勉强。”

我诚心道:“玉机宽裕至此,承蒙大人不弃,推心置腹,玉机铭感在心。”

远远瞥见低矮的铁窗中透出融融灯光,饧涩的双眼顿觉清冷,不觉加快了脚步。走进狱室,但见小窗下摆了一套小小的桌椅,固然班驳开裂,却纤尘不染。笔墨纸砚、戒尺册本陈放仿佛。热水已然兑好,炭火正旺,连汤婆子都灌了滚烫的水,裹了棉套子塞在被中了。

我叹道:“罢了。只是阿谁叫银杏的女孩子仿佛抱病了,不知大人可否通融一下,给她们也送些热水热炭去?若实在不便,就把我的分些给她们好了。”

我将书贴在心口,叹道:“我还能出去么?”

我甚是惊奇,李瑞即使能虐待我,又何至于如此细心?转念一想,或许是芳馨悄悄遣人来过了也未可知。因而也未几想,仓促洗漱过,便歇下了。次日寅时正起家,顶着漫天星光,还是去绣坊做活。如此五六日下来,因就寝不敷,日日头痛。本觉得沾枕即眠,却又常常失眠。加上狱中饮食粗粝,难以下咽,每日只吃个半饱,因而精力恍忽,连走路都有些轻飘飘的。独一的好处,是再没梦见过三位公主。

我又问:“漱玉斋诸人都好么,陛下可有迁怒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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