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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 女帝师三(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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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曜道:“如此不会被朝野诟病‘与民争利’么?”

“信王和熙平长公主是废骁王的同母弟妹,因是先帝遗血,又年幼,以是不予连坐。只是多年来信王不闻国事,长公主一家亦谨慎翼翼,总算在太后的庇护下优容至今。长公主一贯与慎妃娘娘交好,与裘府想必也略有友情。殿下开府后冒然靠近裘府,会不会被看作是骁王党复起之麾?只要圣上动了这个动机,殿下的太子之位另有甚么希冀?慎妃为断绝殿下与裘家、与骁王党的干系,甘心身故,难道白白舍命?”

芳馨微微一笑道:“大人入侍御书房,慧媛要来凑趣,这也平常。”

李氏道:“当年若没有大人,奴婢们恐怕早就被架空出宫了,那里还能熬到殿下离宫开府的日子?”

我揉一揉饧涩的眼睛,笑道:“当年玉机为殿下和青阳公主选侍读时,汴城府尹陈大人的令媛陈印心还借选女官的文章上书反对亲征呢。这也不是头一回了。”

芳馨浅笑道:“以女人今时本日的职位和身份,也的确不需求对付她。”

我笑道:“怨不得她与娘娘的性子竟不大相合。”

高曜揉一揉眼睛:“孤不累,孤另有好些话要和姐姐说。”

慧媛双颊一红道:“非是妾身矫情。陛下只以此事命妾身将功赎罪罢了。”

芳馨浅笑道:“女人累了。若不想见,请她明日再来便是。”说罢悄悄摘下宫花。

起家换了一身藤色短袄,下着白绫长裙,换了一朵水色的宫花戴着,淡若冰绡。未几会儿,芳馨亲身引慧媛进了西厢。我赶紧起家驱逐,不自发地暴露热切而得体的笑容,与她见礼。主宾坐定,我欠身道:“本日实在对不住,是玉机忽视了,劳娘娘久等。”

芳馨开门检察,见我醒了,忙出去为我挽好头发,又簪了一朵淡绿色的宫花。我笑道:“一会儿又该睡下了,还簪甚么花?”

我斜倚在榻上,玩弄着裙角:“慧媛深有来头,还是少说为妙。”

我微微一笑道:“殿下所言甚是。”

我感喟道:“此人虚得讨厌,我不喜好。何况明天我很累,也实在不想对付谁。”

我哧的一笑:“民?谁是‘民’?殿下说的是那些富比贵爵的土豪么?广占山林,侵渔百姓,僮仆成军,动以千数,上通贵爵权贵,下交任侠隐逸。朝廷与如许的‘民’争利,并不损黎庶百姓之利。魏武屯田,卒平北方。东吴豪族,困守而亡。盛衰得失,一望而知。”

实在,另有一事,我心知肚明,却不能说。那便是他煞有其事却令我数度落泪的怜悯和恩宠。没有这些,我岂能行到本日?

慧媛更加脸红,双唇一颤,如坐针毡:“大人谬赞,妾身怎比得古之逸士。”因而啜一口茶,竟呛得咳了两声,又道,“陛下命臣妾襄助颖妃娘娘为华阳公主殿下选一名侍读,妾身初承皇命,智小位卑,实是手足无措,故颖妃娘娘指导妾身前来向大人请教。听闻大人五年前曾为弘阳郡王和青阳公主选过侍读,亲身主持过殿选,还望大人指导一二。”

“即便玉机早就不是殿下的侍读,即便殿下与信王、熙平长公主从不来往,即便陛下晓得殿下在清冷寺许愿,甘愿以身代太子,慎妃薨逝后,殿下仍不得不离宫守陵,以明谦退之志。现在才好些,殿下就要感染裘家,玉机窃觉得不当。”顿了一顿,叹道,“但愿是玉机多心,但智士虑于未萌,明者见于无形。请殿下三思。”

我微微嘲笑:“我记得姑姑说过,慧媛是因在文澜阁伏窗听人讲论《论语》,被圣上看中的。刚才我用《后汉书》中两个冷僻的隐士来摸索她,她竟毫无奇色,只一味谦逊。可知胸中所藏,何止《论语》?再者,姑姑听她的辞吐,可像一个精通文墨之人所言?‘综理碎务,酬酢万端’,哼!再者,她固然荐了王氏,这王氏却轻浮得很。慧媛荐她,也算用心了。本来嘛,处心积虑博得圣宠,只要无波折别人,也不算甚么,只怕圣上也心知肚明。只是一样,此人非要惺惺作态地来赔罪,还要假装学问不好,请我去评断选女巡的文章,便有些惹人厌了。”

头顶有些微刺痛,一丝长发被扯出半截。我感喟道:“罢了,既商定了,便不能言而无信。姑姑这就去请吧。”低头瞧着身上素白的衣裳,又道,“明天听殿下提及,才晓得宫里已经除服,换一身淡色的吧。”

我点头道:“这些年一心守丧,未曾用心诗书,早就健忘如何写文章了。实在除却两位娘娘,宫中通经史文章的也多,比如沈姝娘娘在闺中也是读过书的,另有祁阳公主的龚女巡,当年既能当选,才情定然远超世人之上。评断文章这类事,对沈姝娘娘和龚女巡来讲,不过是举手之劳。”

我浅笑道:“嬷嬷和芸女人顾问帮手殿下多年,现在苦尽甘来,又何必谢我?”李氏不睬会,只带着芸儿磕了三个头,方起家感慨道:“想不到才回宫,就要与大人别离。大人可要多多保重。”

高曜道:“骁王党……与孤这个弘阳郡王有甚么干系?父皇不会如许多心。”

我想了想道:“咸平十三年春,御驾亲征,皇后监国。当时战事胶着,火线却征马不敷,众说纷繁,却不明其以是然。皇后命当时身为松阳县主侍读的颖妃入宫,方查出豪强屯马惜售之事。此事也是当年封司政被弹劾的罪过之一。”

我点头道:“汉时蜀地卓氏、程郑[133]之流都以冶铁而成巨富,游宴堪比封君。吴王刘濞坐拥盐海宝穴,乃至七国之乱。而武帝时的盐铁榷酤、告缗、平准、均输等国策筹措了讨伐匈奴的粮草兵饷,却并未向布衣明显增税。陛下命皇子入职三司使,是要向朝野表白,目下当务之急,是清算盐铁度支,备战西北。”

芳馨道:“女人何出此言?”

我又惊又喜:“恭喜殿下。户部员外郎不过是个虚衔,盐铁副使才是实职。殿下一授官,便是这等要紧的职位,足见圣上正视殿下。”

高曜凝睇半晌,淡淡道:“姐姐在这里,孤没有不放心的。”

高曜道:“孤觉得父皇会让孤以县令或刺史起家,再转而入京,就像旸哥哥一样。”

慧媛穿一件浅蓝色簇花褙子,长发半挽。虽不施脂粉,天生娇丽的端倪却似天青瓷上柔媚的剔花,埋没深切之意。她细细看我两眼,垂眸恭敬道:“是妾身冒昧,滋扰大人养病了。大人的身子可好些了么?”

我拈着银茶匙淡然一笑:“那一年江南稍有兵乱,群臣上书要求缓治。陛下便顺水推舟,临时安抚。现在既成心于西北,恐怕又要故伎重施了。殿下身为盐铁副使,恰是用武之时。只要与天子同心一意,天然无往而倒霉。”

镜中的笑意如被菱花镜的繁复花腔监禁住,怠倦到无法:“今后这些妃嫔女御,能不见就不见吧。争风妒忌、争权夺势。真有些对付不来。”

慧媛一怔,讪讪道:“是……”

我微微一笑:“殿下不是要娶熙平长公主的令媛柔桑县主么?这件婚事,当年但是在太前面前提过的。虽是随口一提,不免有人会听在内心。何况……”我轻哼一声,不觉嘲笑,“玉机若不是出身熙平长公主府,何至于被一再摸索?家父何至于残虐致死。熙平长公主若不是废骁王的同母胞妹,也不会被皇后狐疑至斯。若非两宫仁慈,只怕长公主和玉机早被鞭挞拷掠,痛不欲生了。

我笑道:“圣上亲征回朝,颖妃因告密江南成氏一族暗里开矿铸银而各位妃嫔,更获得皇后欢心,执掌后宫乃起码府权益。传闻成氏一案连累甚广,年关期近,御驾亲往江南措置。识时务者捐财避祸,冥顽不化者聚兵造反,江南震惊。那一次,足足筹够了幽冀平叛和西南事情的军费,还剩了好些修堤治河。”

我笑道:“听闻陛下请娘娘为华阳公主选侍读,可见信赖有加。既然陛下都觉得娘娘无罪,娘娘又何必引罪自愆?”

高曜的目光安但是眷恋:“姐姐曾奉告孤,无事不要多来往,孤都记在内心。过了本日,那里另有机遇再与姐姐喝酒畅谈?”

谈了这么久,又喝了酒,走出灵修殿时,只感觉阳光过分热烈,像一只庞大的手拍在脑后,所思所想和喜怒哀乐都倒在了地上,浓黑而绵长。高曜已回启祥殿,我也又困又累,正待举步,却见李氏姑侄劈面而来。我笑道:“殿下这么快便睡下了?”

高曜道:“这不通。连颖妃都晓得的事,朝臣们如何不知?”

我笑着打断她:“王氏和邓氏之罪,是她们本身犯下的,与娘娘不相干。”

高曜皱眉道:“是信王和熙平长公主,是么?”

慧媛沉吟道:“陛下与公主的爱好?”

高曜笑道:“果然么?”

我微微感喟,啜茶不语。高曜道:“三年前,父皇曾授孤宿卫之职,孤听姐姐的话,觉得母亲守陵为由坚辞。今番立府,父皇授孤户部员外郎,充三司使盐铁副使,姐姐觉得如何?”

我又道:“再说这骁王党。不错,自咸平十年到咸平十五年,当年的骁王党杀头的杀头,老死的老死,现在的朝中,是再寻不出一个年富力强又有人望的骁王党了。可殿下不要忘了,京中现放着两位裂土册封的天生的骁王党。”

我笑道:“何必急在一时?殿下身子要紧。”

慧媛脸上的红潮稍稍退去,欠身道:“多谢大人指导。另有一事,妾身听闻积年选侍读女官都要考校学问。妾身只是精通文墨,不敷以评断文章辩才。妾身大胆,不知大人肯不肯拨冗评阅?”

慧媛道:“虽如此,那王氏倒是妾身所荐。妾身识人不明,理应同罪。”

高曜恍然道:“孤明白了,他们不是不知,而是知而不言。”

芳馨笑道:“女人忘了?女人昨日命奴婢去请慧媛娘娘过来发言的,慧媛娘娘已经派人来问了好几次了。女人该见一见才是。”

慧媛欠身道:“不敢。一来妾身要向大人请罪,二来是有事要请大人指导一二。王氏——”

我浅笑道:“玉机虽未见过王氏,但听闻她恃宠失度,方才开罪。玉机未曾回宫,便与娘娘在樊楼了解。娘娘贞静有度,进退合宜,玉机深敬。王氏的性子,仿佛与娘娘不大不异,不知……”

回到漱玉斋,直睡了一个时候才醒,开窗了望,太阳又已在宫墙后了。惨白的面孔经了落日的映照,在镜中也有了一抹灿艳而苍冷的红晕。我呆望半晌,顿感一丝仓促。我用力梳理头发,目睹断发一根根掉落在地,渐觉麻痹。

我抿嘴一笑:“信王世子以桂阳太守起家,入京也不过在工部做一个屯田郎中,怎能与殿下相较?三司使可管着户部呢。诗曰:‘缁衣之宜兮,敝予又改成兮。适子之馆兮,还予授子之粲兮。’[134]殿下放心上任便是。”

芳馨道:“女人从没有如许讽刺过谁,哪怕当年对王嬷嬷和车女巡,也是客客气气的。女人仿佛很不喜好她。”

高曜道:“父皇会如何清算?”

我慨但是叹,点头不语。李氏察言观色,拉着芸儿躬身退了两步:“大人累了,奴婢辞职。”

【第三十三节 行道迟迟】

看到他绝望到颓废的神情,我欣喜道:“裘家与王爷的干系非比平常,即便王爷不睬会裘家,外人也会将裘家与王爷看作一体,除非裘玉郎推让或谏诤。殿下当等陛下宣谕或裘家望门来投,再视机会支出麾下,会安妥很多。何况,裘玉郎的宦途才有转机,等他再做两年官,于殿下更有裨益。”

我淡淡道:“那是她过分对劲,矫揉造作过了头。”

芳馨笑道:“凭她如何有来头,都逃不过女人的法眼。”

高曜满脸倦色,双肘支在桌上,握住脸长长叹了一口气。茶烟一荡,他的目光竟有些迷离了:“姐姐说得有理。实在,孤也如许想过,只是孤不听姐姐亲口说出来,老是有些……不甘心。”

慧媛更加忸捏:“是……妾身有幸奉养,不忍与王氏分离,才举荐给陛下的。妾身多次劝戒,她只是不听,终究惹出祸事。这都是妾身无能的原因。”

我体贴道:“殿下累了,回寝殿安息吧。”

我直截了当道:“指导不敢当。不过既然娘娘动问,玉机只要一言相告。请娘娘多多留意陛下与公主的爱好便可。”

高曜双眼一红:“姐姐所言甚是。”

李氏道:“殿下自有旁人奉侍。奴婢们是特地来访谒大人的。”说罢姑侄二人齐齐跪下,就要叩首。我赶紧俯身扶住她二人:“这是为何?”

慧媛道:“颖妃娘娘综理碎务,酬酢万端,实是得空理睬此事。昱妃娘娘尽管顾问皇子,传授宫人,余事一概不睬,妾身亦不便相扰。如此……还望大人垂恩,妾身戴德不尽。”

我笑道:“娘娘奉养日久,深得圣心,不必玉机多说。华阳公主殿下不喜侍读仙颜,娘娘殿选时可要多多在乎。”

我笑道:“宫里昱妃娘娘和颖妃娘娘当年都曾选过女官,学问很好。娘娘何不乞助二位娘娘?”

天气暗淡,漱玉斋已经掌灯。半窗花影,一帘新月。芳馨出去道:“慧媛走得倒快。”

我放下茶盏,慢条斯理道:“罪不相及也好,将功赎罪也罢,娘娘都不必奉告玉机晓得。”

我笑道:“罢了,我当不起。我用陈重与雷义之事刺一刺她,也是教她知难而退。”

高曜笑道:“姐姐入御书房,那些议罢盐铁的奏疏定然绵绵不断。父皇若不耐烦看,就都丢给姐姐。姐姐可要不得安生了。”

高曜道:“父皇早有此心。”

我赞成地一笑:“‘结朋协好,幽明共心’,有陈重与雷义同辟之风。”[135]

我浅笑道:“好多了,多谢想着。未知娘娘驾临,有何指教?”

慧媛似有痛悔之色:“这……想必大人也听闻过,妾身本是罪属,没为宫婢。王氏是畴前妾身家中的一个丫头,平日不大靠近,入宫以后才常在一处作伴。”

慧媛有些泄气:“是。多谢大人指导。”我微微一笑,端起茶盏。慧媛见状,赶紧起家告别。我命绿萼送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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