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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章 女帝师三(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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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点头道:“不但贵妃没有寻到,那位豪杰也全无音信。”他微微感喟,“不过这本也是料想当中的事情。她既不肯露面,也不必勉强。她的弟子既肯救你,或许你们将来能相见也说不定。”

华阳看看我,又看看天子,撒娇道:“儿臣想和父皇在一起。昱娘娘本身回宫看着三弟便是了。”

天子随便拿了一本奏折出来,圈点了几下,头也不抬隧道:“前几天施哲和郑新来和朕说,宫女柴氏的二百两纸钞是后将军府所买,怎奈柴氏不管如何也不肯招,只得拿了陆府的管家去问。这才晓得,陆家的小公子爱好交友身负绝技的游侠隐逸,李九儿和柴氏便是此中两个,送她们纸钞本来只是稍稍帮助,想不到她们竟敢行刺,实在是胆小包天。”

“黾勉同心”本用以描述佳耦同心。他如许说,倒教我不知如何答复了。我只得也用《谷风》中的一句答道:“‘行道迟迟,中间有违’[136],微臣惶恐。”

颖妃的目中尽是体贴的神采:“大人好了,本宫就放心了。”

华阳扁扁嘴,正要说话,却听昱妃笑道:“朱大人的面色已经好多了。”

我感喟道:“陛下有大半个月没好都雅奏折了。”

我起家走到御案旁,正要拿起墨条和砚滴,却听天子头也不抬隧道:“不必。让小简来。”

天子浅笑道:“好。你放心,你在朕的身边,再没人敢伤你。”

我笑道:“多谢娘娘体贴。娘娘送来的燕窝玉机命人熬了粥,每日用作早膳,已连服了七八日了。”

我用丝帕细细揩干长甲中的池水,淡淡道:“王爷既不要我去送,我便不去。你代我去也是一样的。”

我恭敬道:“微臣领旨。”

天子拍鼓掌道:“也好。华阳该归去收收心,过几日好读书。”

我的笑意转而温和:“以国事为先,才是大‘公’。”

指尖在沁凉的水面上点出交叉的波光,小鱼儿一哄而散:“好。到时你代我去送一下。”

天子丢了笔,疾步走下书案,头也不回隧道:“淮南侯病笃,朕要去看看。”话音未落,人已出了书房。小简丢下朱砂墨,脚不沾地地跟了出去。我和颖妃恭送不迭。

华阳指着祁阳笑嘻嘻道:“mm也画了几笔呢。”五岁的祁阳公主害臊地躲在姐姐身后。

【第三十四节 双飞鸿鹄】

我赶紧拜下,垂眸道:“这些奏折一列五十本,是陛下一天所看的数量。这里一共有二十二列,可见落下了二十二天的工夫。微臣从未在御书房中见过如许堆积如山的奏疏。”

颖妃掩口一笑。天子道:“今后这里的奏折随便你读,还说国事不便与闻么?”又向颖妃道,“你说吧。”

天子道:“朕想听听你是如何想的。”

心头有冰冷的恨意,我在袖中攥了攥拳,缓缓吸一口气道:“微臣觉得春秋之义,疑罪从无,唯恐失人也。陛下用心西北,恰是用人之际。陆将军国之虎伥,多有良谟,正堪大用。微臣岂可为一己之私而怪怨陆将军,使廷尉典法不公?更不敢思效张敖霍光之事。”

我浅笑道:“公主殿下聪明过人,绘画小技,自是难不倒。”

天子嘿的一声:“你指责朕怠政。若说不出以是然来,朕要治你的讪谤君父之罪。”

蓦地想起五年前的夏夜,颖妃披发弄舟,邀我游弋金沙池上。她说:“钱者,无用器也,而能够易繁华。”我却说:“繁华者,人主之操柄也。令民为之,是与人主共操柄。”

未待我伸谢,却听华阳叫道:“另有孤!孤给玉机姐姐画了一幅像,姐姐感觉像不像,好不好?”

我一惊,赧然一笑:“陛下恕罪,微臣自打出世以来,没有听过那么多银钱数字。颖妃娘娘口若悬河,心如算珠。微臣敬佩。”

心中竟也规复了一丝暖意,毕竟全部宫里,除了他,另有谁能给我如许的承诺?唯有帝王权势,才是最坚固的樊篱。我起家拜谢,复又问道:“不知那位援救微臣的豪杰,可寻到了么?周贵妃有动静么?”

小简在一旁赔笑道:“陛下,朱大人的身子才好不久,一日当中看那么多,恐身子吃不消。”

我笑道:“玉机已将那画儿挂在寝室里,迟早相对,真是越看越像。这病也好得快些。”

天子命小简研墨,本身走了下来,笑道:“爱妃来了定乾宫如何尽管问漱玉斋的事情?”

天子赞道:“能不看账簿就把数量背得那么清楚的,也唯有爱妃了,不愧是朕的女度支。”

天子笑道:“有何不成?李演,你把那玉雕拿出来,送去华阳的鹿鸣轩摆上。”李演应了。

天子笑道:“才送过来,就被华阳就看中了。小丫头的目光很刁钻。”说罢将玻璃珠子扔进藤匣。

我淡淡一笑:“前人言‘虑为功首,谋为赏本’[138]。陛下圣明。”说罢盈盈一拜。

我站在益园西南门的小池边看鱼。绿萼在我身边道:“奴婢今早去长宁宫向王爷存候,王爷说他很好,请女人不必担忧。王爷还说四今后便要出宫,女人不必去送了。”

巳时已过,因而去定乾宫谢恩。路经益园,但见池边杨柳娇绿点点,如春困含情的眼。春光肆意铺陈,宫墙如红檀木轴,紧紧扯住无边无边的明丽。红梅与桃花斗丽,争相感染着东风。日华初展,天高云淡。

绿萼道:“早一日上任便早一日受累。”

我忙道:“既是国事,微臣不便与闻,微臣辞职。”

天子亦道:“皇儿先归去,朕明天必然去永和宫用晚膳。”华阳无法,这才抱起盛着玻璃珠的藤匣,随昱妃辞职。

我盈盈拜下:“微臣遵旨。”

这话有些失敬,昱妃却不觉得忤,还是淡淡笑着:“华阳若想见父皇,就快来读书。如许不是每日都能够向父皇存候,陪父皇说话了么?陛下和朱大人有国事要谈,公主还是先回宫为好。”

忽听小简轻声道:“启禀陛下,时候到了,请换衣吧。”

天子大笑:“平身。朕几乎忘了,你破案的工夫不逊于施哲和郑新。只是你的书房也堆满了奏章,你看了么?”我摇了点头。天子又道:“朕命你每天起码读五十封,只能多不能少。读完以后拟一篇提要,有精美之处,也要摘抄呈览。”

等待的工夫,只见李演亲身捧着玉雕出来,见了我忙交给小内监,端端方正向我作了一个长揖,道了万安。但见玉雕层层叠叠,峻峭处如刀削斧凿,邃密处可见松针花蕊,光影一动,天然横纹化作累累波光,模糊可见水边一簇山花的倒影。公然是珍品,华阳目光甚好。我含笑行礼。李演没有再抬眼看我,只不动声色捧过玉雕,回身去了。

颖妃道:“早几日便上书了。”说着悄悄瞥一眼墙角堆叠入山的奏疏,“只怕陛下还没看过。”

忽见小简笑盈盈地迎了上来,轻声道:“大人来得恰好,昱妃娘娘和两位公主来了,陛下正欢畅。奴婢这就去通报,请大人稍待。”

颖妃薄施脂粉,淡扫娥眉,一张俏脸上尽是精干与矜持。她淡淡一笑,欠身道:“臣妾好久没有见到朱大人了,一时失态,请陛下恕罪。臣妾本日求见,是禀告少府发钞之事。”

颖妃问道:“陛下要去那里?”

我恭敬道:“统统但凭圣裁,微臣不敢置喙。”

天子笑道:“罢了,说了这些朕也记不住。可有上书么?”

天子笑道:“朱大人与朕‘黾勉同心’。勤奋王事,何可言乏?”

一时东暖阁中只剩了我和天子两小我。只见他身着秋香色暗竹纹交领衬袍,衣带松松系着,领口暴露中衣右衽上精密的回纹。长发束在头顶,没有挽起来,也没有戴冠。我从未见过他如此随便的模样,不觉有些难堪,正要辞职,却听他笑道:“你到御书房去坐一会儿,待朕换衣。”说罢自往寝殿中去了。

天子看了我一眼,我朗声道:“宣。”

颖妃又报了少府的开支总账,听得久了,不由得发楞。恍忽有一种错觉,大到天命所归、时势更迭,小到宗族盛衰、男女饮食,在这些温情或残暴的面孔背后,日夜流淌、潺湲不息的,便是这些刚硬得亟待吐出口的冰冷数字。它们无情得恼人,却容不得一丝错处;它们泛着铜臭,倒是帝国之树赖以富强的膏壤。

还未走进仪元殿,便在窗下闻声东暖阁里传出女人和孩子的笑声。滴滴两声轻响以后,一个娇软的童声糯糯道:“儿臣刚才看到一架了望亭山黄玉雕,精美得很,父皇赐给儿臣好不好?”

天子笑道:“国之俗务,哪怕如芥豆之微,也是大义地点。朕代天牧守,怎能不留意?且爱妃为国劳累,勋劳实高。”

我照实道:“微臣是想起那位豪杰的风韵,恨无缘了解,更不能酬谢他的拯救之恩,以是感喟。”

天子笑道:“朕倒很恋慕他。能如许来去自如、闲云野鹤地过日子,朕就不如他多了。”说着重新拿过一封奏折,目光扫过,提笔圈点了两下。但是砚中的朱砂墨却有些干了,那鲜红的圈有一处便如裂帛的残丝一样张牙舞爪。

未几时,六个内官抬了三口樟木箱出去,两口放在御书房,一口抬进了御书房后为我预备下的狭长小书房。四个内官开了箱子,搬出几捧奏疏,顺次堆在墙下。正呆看间,只听身后天子的声音道:“是不是太多了些?”

小简引着颖妃走了出去。但见颖妃身着胡粉色的广袖交领长衣,淡淡绯色缭绕周身,如透亮到极致的桃花,娟秀娴雅却光彩照人。相互见过礼,颖妃笑道:“朱大人也在这里。只因连日事忙,没个喘气的时候,便没有亲身去漱玉斋看望大人,万望大人不要见怪才好。”

现在颖妃统统,何止少府和后宫?通过“钱者”“易繁华”,她在渐渐掌控“人主之操柄”。旧事如烟,仿佛一梦。世事如灯影流转,毕竟是易珠最早达成了毕生的夙愿。

我淡淡一笑,缩了手道:“是。微臣去唤简公公出去。”方才迈下书案,便听小简在门外朗声道:“启禀陛下,颖妃娘娘候见。”

我含一丝钦羡渴念的笑意道:“陛下慈父心胸。”

颖妃道:“都是户部将新发的五十六万两银子都借了去,只怕还不敷花。反倒是少府自旧年扩建了白云庵,前年在益园修了望思台,便再没动过土木。除却平常用度,便没有甚么大支出,即便户部不支银子,还来的利钱加上新收上来的财产也已充足内廷开消。”

天子搁笔叹道:“但是行刺之事,你吃惊不小,若不彻查,只怕对你不公。”

我笑道:“颖妃娘娘就任劳任怨,她的好处我也要学一学才是。”绿萼不解,我却已加快了脚步,走出了益园。

昱妃向天子道:“陛下,臣妾出来久了,恐晔儿不安闲。臣妾该回宫了。”

天子身着茶青色长袍,只以青帻覆髻,一副家常闲适的模样。他安闲书案后坐了,端起茶道:“华阳送给你的画像朕也看了,足有七八分像。连快意馆的画师都说,小小年纪能画成如许,甚是不易。”

案头堆积如山,挨着墙角堆了一溜尚未读过的奏疏。一个小内监正站在书案旁研磨朱砂,鲜红的墨条上绘着金色的流云,一团团历历清楚,却又相互拉扯着,直到完整沉入暗褐色的眉纹端砚当中。咝咝声响垂垂不闻,如活得太久的人已经不耐烦体味辰光的流逝。

我惊诧:“甚么?”

绿萼道:“女人平日最体贴王爷的,倒不送么?”

我垂目看着鞋尖上淡紫色的丁香花,淡然一笑。施哲能查到此处,已比我设想中来得深切。虽不是陆府教唆李九儿行刺,但也表示李九儿乃是为了陆府而行刺我,已算功德美满:“陆府深沐皇恩,想来不会知法犯法,还请陛下明察。”

颖妃笑道:“这些不过是俗务,陛下不嫌烦,才会听臣妾噜苏两句罢了。”

天子淡淡道:“张敖因贯高而降爵,霍氏因霍显而族灭。[137]何况陆府畴前的总管张武还曾勾搭河盗害死了你父亲。如此各种,莫非就不问了么?”

我笑道:“早一日谢恩便早一日上任。”

天子笑着挥一挥手,小简练立即带领世人退了下去。忽听天子又道:“一会儿如果颖妃来,就请她出去,旁人一概不见。”小简躬身应了。

颖妃肃容道:“自咸平十七年整一年,内府发钞五十五万八千七十五两白银,此中京畿道买五万三千二百七十五两,秦汉道二万三千四百六十五两,河东道八万一千六百四十五两,河北道六万一千四百九十一两,燕辽道七千九百〇一两,淮南道五万六千二百四十八两,浙福道八万五千四百三十二两,江南道十万三千七百五十五两,荆湖道四万一千五百九十七两,成都道六万三千六百八十三两,广南道三万二千八百五十八两。兑付一十八万九千八百五十七万两,此中秦汉道——”

天子道:“朕准她学习绘画,本来只是为了让她不耽于丁忧。她用心起来,能少些悲伤,朕也能放心。”

天子指一指墙下:“那些奏折。”

天子屈一屈指,道:“这新发的五十……六万两,内府底子用不了,都去往那边了?”

我浅笑道:“微臣见了,可说是希世珍宝。”

绿萼道:“女人昨日也多喝了几杯,还要对付慧媛,明天该好生歇一日,何必这么焦急去谢恩?”

走进西暖阁,只见天子和华阳、祁阳两位公主正伏在桌上数玻璃珠子,昱妃端立于祁阳公主身后。施礼谢恩已毕,天子拈着一颗淡绿色的玻璃珠笑道:“你刚才见到李演手里的玉雕没有?”

天子和颖妃在书案前抵额扳谈,并写写画画,我也没有在乎。忽听天子笑道:“定是数量字刺耳得很,朱大人神游了。”

天子半是打趣半是当真:“颖妃忧心数年,你却荒废光阴。现在返来了,凡是碰到银钱上的事情,都能够和颖妃筹议着办。”

昱妃道:“燕窝最是滋阴补气的,不过要每天用、不能断才好。若漱玉斋不敷了,尽管派人来永和宫取,本宫这里尽有充裕。”

想着那人平静如山、轻灵似鸟、倏忽而来、瞬忽而去的气势,不觉心生神驰。就如许呆了半晌,不觉地叹了口气。只听天子道:“好端端的,为何感喟?”

我笑道:“颖妃娘娘日理万机,玉机怎敢以戋戋微恙劳动玉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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