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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女帝师三(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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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萼将已经收起来的月红色春锦长衣重新拿了出来,道:“女人既然要在花圃里赏花,不能冻着,就穿这件衣裳吧。”

我笑吟吟道:“是姐姐寻我么?”

小简嘲笑道:“大人一去,慧媛天然要走,莫非想一辈子赖在守坤宫么?”

我挥手令小莲儿和芳馨都退了下去,径直坐在她面前道:“我传闻姐姐内心不痛快,就过来瞧瞧。”

我拉起她的手赞成道:“你很谨慎。有你在姐姐身边,我很放心。我们这就回粲英宫。”

我一哂:“这辈子,谁不悲伤几次?”

绿萼笑道:“奴婢在找陛下赏赐给女人的火器,看看本年的火器又如何精美。”只听哗啦一阵乱响,两只金黄翠绿的锦盒被绿萼挤到了地上,绿萼恍然未闻,只支着下颌沉吟道,“如何不见火器?”

芳馨微微一笑,揭开盖子,金光胀满了视野,照得每小我的脸都黄灿灿的。双指宽的金条,一共十条,摆成一座小山。绿萼忍不住惊呼一声,芳馨白了她一眼,道:“小声些……”

玉枢拭了泪,抬目睹我屈伸手臂,顿时满脸通红:“很疼么?”

我发笑道:“慧媛还在那边,如何商谈?”

绿萼又寻了一双天青色的缎面绣鞋出来,为我穿在左脚上,我自附身在右脚套上鞋子。忽听她在我耳边道:“女人,慧媛当真会做皇后么?宫里不是都传言只要女人才会做贵妃的么?不是婉妃娘娘最得宠么?才这几日就换做了慧媛?”

车方才进了修德门,宫门便落了锁。回到漱玉斋,但见桌上地上都堆满了锦盒。芳馨笑容满面,一面奉侍我换衣,一面道:“明天是女人的大日子,女人却休沐出宫了。奴婢足慌乱了一天,才把各宫各府送礼的人打发走。”

说话间小莲儿已经走到面前,她行了一礼,谨慎地两旁各望一眼,见无人在近旁,这才轻声道:“奴婢正要去漱玉斋请大人,便遇见了,当真是巧。”

柔桑冷静地看着我,又并不似在看我,连绵的目光穿过面前的统统,达到人生的绝顶,很久方道:“玉机姐姐,你不懂……”

玉枢身着杏色广袖襦衫,束着孔雀绿绣大团红色牡丹的齐胸襦裙,挽着搀着银丝的墨紫色披帛。妆容精美,满头珠翠。我笑道:“也是,姐姐既吃了母亲亲手做的汤面点心,照理应欢畅才是。既然没有不痛快,那我便走了。漱玉斋乱成一团,急等我归去呢。”说着作势起家。

喝茶的工夫,看了几样贺礼,正要叮咛沐浴,忽听门外有人道:“简公公来了。”话音刚落,小简笑眯眯地走了出去,行过礼道,“大人一早便出了宫,奴婢还将来得及恭贺大人芳辰。”说着又要施礼。我忙拦住,笑道:“折煞玉机。公公这会儿来,是陛下有何旨意么?”

我笑道:“莫非我会怕她么?由她去吧。”

“君子居其室,出其言善,则千里以外应之”[192],终有一日,我也能做到。

玉枢眉心一动,仍委曲道:“他说,今后每年我的生辰他都来粲英宫陪我。但是我传闻他和慧媛在守坤宫——不是说君无戏言么?”

走进守坤宫,小简迎了上来,径直引我绕过椒房殿,今后花圃去。走近角门,只见慧媛带着一个小宫女走了出来,见了我忙施礼,谦恭道:“妾身拜见朱大人。”

我带着芳馨仓促出了漱玉斋,方才踏进益园西门,便见小莲儿劈面走来。芳馨立足笑道:“明天也是婉妃娘娘的生辰,姐妹两个一日不见,想是婉妃娘娘让莲女人来传话呢。”

芳馨道:“如何俄然起了风?也不晓得还能不能在花圃里赏牡丹了,女人还是快出来吧。”

芳馨笑道:“天然是陛下陪着了。”

玉枢忍不住捶了我一拳,泣道:“你明知故问!”小莲儿站在门口向里看,右脚动了动,神采焦心。我向她摇了点头,表示她不成出去,只忍着左臂的疼痛笑着受了两拳。玉枢练舞八载,力量颇大,我只感觉骨头都砸弯了。

我发楞的工夫,她也沉浸着。我不忍再在心中指责她,只微微一笑道:“我却更恋慕县主。”

绿萼仍旧忍不住问道:“陛下怎会犒赏这么多金子?莫非腻烦了火器,又想不起赏甚么,干脆犒赏财帛么?”

我不觉好笑:“容玉机先行换衣。”

一起走进粲英宫的凝萃殿,但见西厢灯火透明,榻上堆了各色礼品,在灯光下如春日富强的花事。玉枢却看也不看,单独一人坐在丰厚的酒筵旁发楞。两个小丫头在她身后相互目视不语,见小莲儿出去,忙低头退了出去。小莲儿上前道:“娘娘,朱大人来看您了。”

我笑道:“姑姑辛苦了。”

我点头道:“不错。县主临时不问长公主殿下的情意,只要问一问:弘阳郡王将来会不会是一名好夫君?至高无上的高贵,又有何不好?既无不当,为何不嫁?”

我又坐下,指着一桌子酒菜道:“莫非姐姐在等甚么人么?那我还是归去罢了。”

我不懂,也不知从何问起。

我淡淡道:“不必了。上一次我请他多多眷顾姐姐,想想已是多余。他们佳耦之间的事情,我不想再理睬。”

柔桑看向我的目光充满了讶异,更含一丝讨厌:“玉机姐姐为何说如许的话?没有尊荣便活不了么?我偏不要!”

我不由有些迷惑,却也不好探听,只道:“县主究竟想要甚么呢?”

只听玉枢道:“既然来了,这么焦急归去做甚么?明天是我们姐妹的生辰,我们已经有好些年没有在一起过了。”

玉枢白了一眼侍立在门外的小莲儿:“定是这丫头多事。我那里不痛快了?”如许说着,眼睛却红了。

我微微一笑:“本日晚膳已过,陛下现在那边?和谁在一起?”

她身着杏色齐胸襦裙,披着梅色纱衣,模糊可见肩头和上臂乌黑细致的肌肤,宫灯清楚地照出她左耳下通红的一片。妆容划一,口唇倒是惨白,一抹淡红的胭脂在她的吵嘴晕开。她见我打量她,顿时满脸通红,未等我行礼,便低下头仓促告别。一转头,却见芳馨和小简相对掩口偷笑。

我笑道:“你做主就好了。”

绿萼笑道:“甚么奇怪物,竟然还要锁进柜子里?”

柔桑回身伏在雕栏上,伸手拨弄亭下的一盆小魏紫,含混不清道:“我想像玉机姐姐如许自在安闲。”

脑中轰然一响,先是讶异,后恍然、欣喜、感激。畴前我对玉枢道:“我嫁不嫁、嫁给谁,倒是谁也不能摆布。”玉枢全然不解,反倒是甚少扳谈的熙平长公主可谓知己。但是柔桑不晓得,我的自在是用很多人的性命换来的,连我本身也曾两度舍命。

玉枢抬开端,懒懒地看我一眼,道:“你才回宫,如何就过来了?也不歇着么?”

小简笑道:“好说好说。那请大人快些,奴婢先归去复命。”说罢躬身而退。

我笑道:“明天是好日子,阖宫都欢畅,姐姐如何倒哭了?”

柔桑叹道:“‘始臣为间,然渠成亦秦之利也。臣为韩延数岁之命,而为秦建万世之功。’[190]是么?”

柔桑喃喃自语:“无问信与诈也,直当论其势耳……”

小简道:“想必大人晓得,慧媛昨日谈起查账的事情,内阜院都闹翻了天,连颖妃娘娘都被说了两句。陛下想和大人商讨一下此事如何善后。”

我笑道:“恕玉机直言,县主不缺‘繁华’,但说到‘尊荣’,不过比浅显富朱紫家的蜜斯强些罢了,真正的尊荣,只要嫁给弘阳郡王殿下才气获得。”

小莲儿先是一怔,继而明白过来,忙道:“本来大人——”不待她说完,我笑对芳馨道:“有慧媛娘娘在那边,能够不必焦急。先去看姐姐,归正也是顺道。”说罢抢先向东而去。

走进后花圃,但见天子正在小亭下由两个小内监奉侍着擦脸,见我来了,向我招招手,指着满园的姹紫嫣红笑道:“你瞧瞧这些牡丹,比往年如何?”

自陆皇后崩逝,守坤宫再度空落下来。天子竟然有闲情逸致去那边赏牡丹,实在令人惊奇。我奇道:“陛下在守坤宫?”

临别时,柔桑拉着我的手道:“玉机姐姐,旸表哥和启姐姐都出京了,母亲又不准我出门,今后今后就再也没人去看我、陪我说话了。姐姐若能出宫,可要常来我家。”说罢低头忍下泪意。

分开粲英宫,我欣然无语。芳馨道:“女人去了守坤宫可要请陛下来粲英宫伴随娘娘?”

我干脆从她手中接过鞋子,本身穿上:“他们之间的事情,和漱玉斋没有干系,能够不必理睬。”

因要去守坤宫见天子,我不便久留,只浅笑道:“陛下自午膳后就和慧媛在守坤宫赏牡丹,到现在都还没出来。只要天子欢畅,这宫里天然大家都欢畅。连粲英宫高低都因姐姐的生辰得了很多犒赏,各个欢乐不尽。现在宫内里,只要姐姐在哭。值得么?”

转眼到了守坤宫的门口,向北望去,奉先殿和谨身殿隐伏在夜幕当中,几豆星点摇摇欲坠。大风卷起远处的潮湿的腥气,滚滚而来。沿阶下去便是定乾宫的后门,我便是在门后的一间向北的小书房中措置这个帝国万千子民的上书。

【第四十一节 君子称物】

玉枢顿时不耐烦起来,进步了声音道:“都走都归去都不要来!谁奇怪!”说罢流下眼泪,立即抬袖拭去。

柔桑果然闭上了眼睛,很久叹道:“弘阳郡王……约莫是好夫君,尊荣繁华也没甚么不好。但是……我就是不想嫁给他,并且尊荣繁华我现下也并非没有。”

芳馨附身拾起盒子,笑道:“幸而扣得紧,内里的东西竟没摔出来。”她放下盒子,从荷包中取出一把黄铜钥匙,开了矮柜的锁,哈腰捧出一只红檀木雕花盒子,“陛下犒赏的在这里呢。”

自在,难道就是要用鲜血和生命来互换,方能代代相传?柔桑自幼养尊处优,竟轻视很多人梦寐以求的无惊无险的人生和尊荣繁华。殊不知,若没有她外祖父亲蒙矢石、奋勇作战,那里有她繁华安稳的日子?本朝也只不过安稳了三十几年,身为长公主之女,竟健忘至此。想到此处,我几近就要怨柔桑了,转念却有些迷惑:熙平长公主怎容女儿无知至此?

小简嘿地一笑:“慧媛娘娘现在是出入相随,不瞒大人,本日午膳后……”他上前一步,口唇微动,我听了不觉双颊一热,继而冷寂道:“如此看来,她今后不是皇后也是贵妃了。”

我略想了想,便即了然,笑道:“姑姑好生收起来,来日我有效。”芳馨便将盒子抱去了楼上。

玉枢哭了一会儿,开端抽抽搭搭,拳力弱减。我揉着左臂道:“哭好了么?”

我娓娓道:“当年袁尚在平原攻打长兄袁谭,袁谭不想腹背受敌,便派辛毗向曹操乞降,请曹操合力撤除袁尚。当时曹操想先征荆州,放个空子使袁谭、袁尚兄弟相互残杀。辛毗便通过郭嘉劝曹操先攻打袁尚。曹操召见辛毗,问道:‘袁谭可托么?袁尚真的能攻打么?’辛毗道:‘明公无问信与诈也,直当论其势耳。’[189]又道:‘兄弟谗阋,国分为二,群众饥荒,病卒疲敝,且袁尚力竭兵败,谋臣相贰,此是天要亡尚。明公攻打邺城,袁尚不救则不能自守,救则袁谭必踵厥后,是天以袁尚与明公。’曹操听了,便去攻打邺城。霸占邺城后,表辛毗为议郎。”

小简笑眯眯道:“守坤宫的牡丹花开得好,皇上正和慧媛娘娘挑灯夜看。”

小莲儿忙收了泪,低头道:“奴婢胡涂,大人恕罪。”

芳馨道:“但是奴婢瞧着,婉妃娘娘悲伤得很。”

那是朝堂之上。花前月下,谁的誓词都当不得真,乃至连本身都不能信赖本身。所谓“信誓旦旦,不思其反”[191],前人早已有言,古人恰好不信。人说,“以故史为鉴,独一所见,便是人从不以故史为鉴”,倒也不虚。我抚着她的鬓发柔声道:“好玉枢,别哭了。”

我更奇:“慧媛?”

小简嘲笑,说话便不觉露骨起来:“在凤榻上睡一回便能做皇后?嘿……这宫里多少女人上过龙榻,也不过是小小的女御。凤榻又算得甚么?”

绿萼担忧道:“可奴婢听姑姑说,慧媛对女人——”

芳馨悄悄一扯我的衣袖:“简公公说要早些去呢,女人——”

小简退了一步,正色道:“陛下在守坤宫的后花圃里赏牡丹,宣大人畴昔。”

我眼眶一热,明晓得本身不成能再去长公主府,仍旧说道:“玉机必然去。”

告别时,我饰辞漱玉斋另有要事,并不敢说我要去守坤宫见天子。玉枢愁肠百结,也偶然留我。我叮嘱了小莲儿几句,便和芳馨还是往守坤宫来。

我望着树梢上并蒂盛开的一双洁白玉兰,忽而心念一动:“姑姑,往年我不在宫中的时候,姐姐的生辰是如何过的?”

我感喟道:“公公慎言。不知陛下传召玉机有何要事?”

我又问道:“还记得郑国渠的故事么?”

芳馨俄然觉悟:“这……”

我浅笑道:“你的意义我明白了。明天是姐姐的好日子,你这副模样谨慎被人瞧见,告到陛下那边去,说姐姐心有痛恨,又不得安生了。”

小莲儿眉间隐有笑容:“是奴婢自作主张来请大人的。”她低下头,拿绢帕悄悄点了点眼角,缓缓道,“明天是我们娘娘的生辰,往年的这会儿,陛下早就在粲英宫了。本年却……派人探听了才晓得陛下和慧媛在一起,这会儿都还没有从守坤宫里出来的意义。娘娘——”

芳馨笑道:“辛苦些怕甚么,不失礼便罢了。”一转头看绿萼正在揭盖子乱翻,便道,“女人都还没看,你混找甚么?”

我倚门望了好久,直到柔桑的车驾完整消逝在长街绝顶。天已昏沉。她登车前最后的目光是心知肚明的有力瞻仰,一如我言不由衷的承诺,都跟着夕照缓缓沉了下去。唯有我的目光是朴拙的——朴拙却有力。

我听得不甚清楚,问道:“甚么?”

柔桑侧头枕臂,目光驰远,神驰道:“有一次母亲奉告我,玉机姐姐现在能够本身决定本身的婚事了,嫁不嫁、嫁给谁都能听本身的。我也想像玉机姐姐如许,每一天如何过,都由本身做主,且每一天都过得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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