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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女帝师四(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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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道:“陛下去长宁宫了么?”

“若不是他先偏袒慧嫔,本日我便不会去长宁宫。现在他又说慧嫔罪有应得,对她不闻不问,弃如敝履。姑姑说,来日他会不会像对慧嫔一样,旧事重提,将我重重定罪?又或是任由慧嫔抨击,作壁上观?别忘了陆后崩逝以后圣旨中提及的罪名……”

绿萼眼圈一红,几欲落泪:“‘忽遗弓剑不西巡……’不错,女人和旁的女子分歧,女人是有志向的人。现在为了婉妃娘娘……女人可悔怨么?”

公然是“巧舌”伤人。

第二天凌晨,我早夙起家,等狱吏开门送我去劳作,倒是李瑞亲身提着宫灯走了出去。我忙上前施礼,李瑞行礼道:“不敢当……”

绿萼又惊又怕:“本来刚才来报信的小丫头说的是真的!”

然“杜渐防萌,慎之在始”[13]。我毫不答应慧嫔再次伤害玉枢。毫不。

芳馨、绿萼等人仿佛重获重生,大家涕泪纵横,纷繁捧首而哭。我亦深感光荣,含泪向小钱道:“毕竟扳连你为我受过。”

悄悄地伏在枕上好一会儿,这才命人换衣。绿萼出去问道:“该用晚膳了,女人这会儿换衣是要出去么?”

我叹道:“不,是实实在在有罪的人,有罪不罚,与其幸运,不如惶恐。”

芳馨不解:“既然都在女人的预感当中,如何还怕?”

金沙池畔,我又返来了。

我叹道:“子路‘结缨而死’[16],值不值得?介子推母子避禄,隐居山林,抱树而死,值不值得?”

绿萼道:“奴婢再不长进就白白跟了女人这么多年。”顿一顿,又道,“不过人活一世,总有些抛不掉的执念,女人的执念便是婉妃娘娘。”

小简道:“陛下正用晚膳,忽闻长宁宫出了事,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一拍龙椅,大笑不止。陛下说,一向觉得大人冷得没心肝,没想到另有火气为婉妃娘娘出头,不枉畴前犒赏了很多火器给大人,竟真的用上了。说实话,慧嫔的那点心机陛下心知肚明,只是懒得理睬。这一次固然龙胎无恙,但她漫衍流言诽谤娘娘和大人,挑起后宫纷争,其用心险恶自不必说。陛下念她总管内阜院,多少要给她留着颜面,且婉妃娘娘也只是伤了脚,便息事宁人罢了。不过既然大人咽不下这口气,给她个经验也好,免得她不知天高地厚地四周肇事。”

我笑道:“绿萼已经很有见地了。”

小钱道:“做奴婢的本当如此。”

一时换过素色衣裳,竟有些腰酸背痛了,遂有气有力地歪在榻上。芳馨道:“陛下如此措置,女人倒不欢畅么?”

绿萼轻一下重一下地打扇,我的身上也热一阵凉一阵。忽觉风一停,绿萼道:“倘若女人要去掖庭狱,就让奴婢跟去奉侍好不好?”

我摆摆手叹道:“至心冒充,随他去吧。东西都清算好了么?”

我沉默很久,轻嗤一声:“实不相瞒,是有些悔。”

“从白云庵回宫的第二日,我便以升平长公主的‘金刚瞋目’之语摸索过圣意了,陛下当时没说甚么,只是说升平长公主刚烈。”

我更加轻视,不欲多言,只冷冷一笑,收起铳开了大门扬长而去,无人敢拦。

“不必了。来了也不过是哭哭啼啼的,莫非要我对她说,我是为她下狱的么?甚么意义?”

玫瑰色的百褶长裙绣着几团大大的金色桂花簇,象牙色的襦衫上有茜色的缠枝斑纹从肩头蜿蜒而下,一朵盛开的蔷薇花悄悄巧巧地贴在掌心,娇婉敬爱。

绿萼道:“奴婢听女人说过这两个故事。贤人的事理奴婢不懂,奴婢只觉为结帽缨而死,不值得。介子推逃禄,却陷晋文公于有恩不报的不义之地。以是介子推身后,官方有人说‘龙欲上天,五蛇为辅。龙已升云,四蛇各入其宇,一蛇独怨,终不见处所’[17]。不但不值得,也不该该。”

芳馨道:“奴婢晓得,婉妃娘娘那夜不肯见女人,是伤了女人的心了,若不然,女人一贯谨慎精密的人,如何会做出那样惊世骇俗的事情?”

我叹道:“固然有些不测,却也并非全然预感不到。”

我轻叹:“是不是很傻?”

小简笑道:“不然还能如何样?你这小崽子,明天还要去掖庭属挨棍子,倒欢畅?”

掖庭属得了动静,固然单辟了一间牢房给我,却仍不清净。左边的牢房中传来女人的哭声和谩骂,右边的牢房有内监受刑后的叫唤和嗟叹。固然李瑞命人将牢房略作打扫,可被仓促赶出去的宫女的脂粉气和汗酸味仍在鼻端。狱吏送了水出去,又点了艾草香,这才退了出去。我怠倦已极,披上大氅,便靠在角落里睡了畴昔。

芳馨听罢,再次走了出去,沉寂道:“女人去做如许的事情,如何不叫奴婢跟着?小钱一小我那里对付得了长宁宫那么多人?万一有闪失,可如何好?”

我渐渐地坐起家,这才发觉右臂微颤,腕间一串紫晶珠在烛光下瑟瑟如被夜风扑寒的星光:“去把那件新裁的窄袖襦衫和那条玫瑰色的罗裙拿下来,叮咛摆膳。”小丫头寻了衣裳下来,绿萼亲身奉侍我换上。

芳馨神采一凛:“欲加上罪,何患无辞。”

忽听廊下小钱的声音道:“简公公来了。”我忙下楼驱逐,却见小简已经走到玉茗堂前。他微微一愕,指着我的玫瑰色百褶裙道:“甚少见大人穿得如此鲜艳。”

芳馨跟了出去问道:“才刚女人去那里了?奴婢好找。”却听天井中绿萼等人已围着小钱七嘴八舌地问起来。小钱的声音镇静而又后怕:“大性命我带了一把小银铳和一把双管铳到长宁宫去。大人点了三铳,打断了慧嫔的脚!”

慧嫔戟指瞋目:“杀了我又如何!尸山血海我不是没见过!贱人!我倒要瞧你放肆到几时!”

我又问:“慧嫔如何了?”

【第四节 将亡不亡】

我心下一松,轻斥道:“胡说甚么!”小钱吭哧笑了一声,掩口不语,我这才道,“请公千米面说话。玉机另有很多不明之处。”

醒来的时候哭声更盛,我心中大恸,也忍不住抱膝堕泪。这里不是漱玉斋,我终究能够放声大哭。小窗上的木栏竖得均匀,只要我解下腰带,便能像当年的奚桧一样结束这无穷无尽的烦恼。

忽有生无可恋的孤傲绝望之感如迷雾翻涌,眉心抽动了两下,几欲落泪。我侧过甚去,竟有些哽咽:“对慧嫔,我本应耐烦些。但是我累了,已不想操心力对付如许别有用心的人。我不想玉枢再被人操纵,每一次我都要费经心神来哄劝她,恐怕她那里不痛快。”说着微微苦笑,自伤自艾,“却从没有人来理睬我那里不痛快。”

芳馨沉吟道:“既是升平长公主的意义,也难怪陛下不深加追责。如此,女人当放心才是,如何还面有忧色?”

世人领旨谢恩。未待我起家,小钱早已忍不住道:“只是如许?”

低头一瞧,薄冰中有三张青红色的秀美面孔被我踩在脚下。我大惊,急退两步,却见雾霭四合。我发足疾走,仓促四顾,举目唯见皑皑雪原,漫漫浓雾,好久都不见一小我影。

小简道:“何必惶恐?陛下是秉公而断。”说罢作揖告别,刚走出两步,忽又回转道,“大人现在就清算东西去掖庭属吧,明天便算坐一日牢了。”说罢微微一笑,颠颠去了。

绿萼道:“女人对婉妃娘娘真好,但是娘娘……女人如许做,当真值得?”

夜深了,耳边传来极轻极细的梦话和压抑的哭声,我堕入一片白茫茫的迷雾当中。漫无目标地走了好久,迷雾忽散。极目远眺,北岸一大片红梅如血珠满盈,梅林上清冷寺的朱墙黄瓦,都化作冰雕玉砌,高耸如六合间一方孤傲阴冷的墓志铭。

我不睬会他:“不知陛下如何发落?”口气虽淡,心却几近跳到了舌尖上。

小钱喜出望外:“挨棍子算甚么?小时候挨的还不敷多么?”

长甲如剑,蔻丹如火,她的手指竟是一动不动。是呢,她尝过满门抄斩、独余一人苟活的滋味,也算经历过半复存亡。只是,抄家灭门、身陷囹圄、抗旨强辩、病危濒死,我又何尝没经历过?

小钱有些语无伦次:“大人只练了一日,准头却好……”芳馨叹了一声,只得退了出去。不过半盏茶的工夫,漱玉斋世人已尽知。

我不答,又挑了一枚玫瑰缠丝金环,谨慎翼翼地套在髻上,细细扶正。本想好好用晚膳,提起筷子才发觉本身并不饿,因而尝了几口便命撤去。穿得太多竟有些汗意,因而带着绿萼去廊上吹风。全部漱玉斋寂若无人,宫人们不是低头仓促,就是“门路以目”。

小简笑道:“不敢。陛下彻夜召齐姝娘娘侍寝,人已经候在寝殿候着了,奴婢得赶归去奉侍。此事大人宽解便是,若不是要留几分面子给慧嫔,大人本可不必免官下狱的。”

《诗》曰:“乱之初生,僭始既涵。”又曰,“君子如怒,乱庶遄沮。”[12]

回到漱玉斋,我一头倒在榻上。因火器生机的大响和双管铳激烈的后震,我的心狂跳隐痛。平时握惯了笔的手举了半日铁铳,早已酸软不堪。我将头埋入绵软的靠枕,贪婪地嗅着梨花的香气,一动也不动。

我不敢暴露忧色,只谨慎翼翼道:“这话如何说?”

我的梦中终究只余我一人。

芳馨道:“女人老是能在幸事中发觉出危急。”

我亦一笑,轻视得几近癫狂,声音亦如扯破的锦帛,有玉石俱焚的称心:“我恰好就要怨你!婉妃伤了脚,我便只打你的脚,她如果伤了胎,我便让你断子绝孙!”

我坐起家,缓缓摘下玫瑰金环:“帝王之心,最是难测。我有些怕。”

小简道:“太医费了好大力量才把弹子取出来,慧嫔疼得死去活来,这一只脚是残废了。”说罢嘻嘻一笑,“后宫那么多美人,陛下为甚么要宠嬖一个瘸子?大人说是不是?”

绿萼摇了点头:“奴婢是恋慕婉妃娘娘,有一名肯为她不顾存亡的好mm。”

芳馨道:“莫非女人……”

我拂一拂面前的青烟,淡淡道:“我晓得你是江南平家以后,你要为你家昭雪,你要报仇,你要独占恩宠,你要争权夺势,我和颖妃作陪到底。但你胆敢打婉妃的主张,便想错了心机!”

我大喜过望,忙到窗下检察。但见明月高悬,星光闪烁,一个黑影如鹰般伸开翅膀,刀锋般扯破漫天清辉,在我面前一闪而过。我正要开口呼喊,他却早已不见。怔忡之间,我觉得本身中夜醒来,饧眼昏花。唯有三棱梭刺得掌心微痛,它沾着我的血,垂垂温热。

“‘亡国之主自谓不亡,然后至于亡;贤圣之君自谓将亡,然后至于不亡。’[18]治国长思危亡,为人也一样,最不成倚仗的便是‘幸运’二字。何况姑姑不是不晓得,先前陛下对慧嫔多么宠嬖,可说有求必应。数月以内从女御晋为媛,再晋为嫔,调剂后宫统统事件。照这个势头生长下去,封妃也并无不成。一朝重伤,竟连看也不看,何其凉——”忽而开口,他凉薄也好,密意也好,与我甚么干系?

我掩口一笑:“这比方倒也风趣,刘兰芝是‘揽裙脱丝履,举身赴清池’,不知我会不会‘旋见衣冠就东市,忽遗弓剑不西巡。’[15]”

小简笑道:“陛下正在鹿鸣轩和华阳公主说话,哪有闲工夫去瞧她?李徒弟倒提了几次。大人放心在掖庭属住上七日,赔了银子,回宫来还是还是。”

我一怔,不由笑道:“掖庭狱?”

芳馨倒吸一口冷气:“都火烧眉毛了,还说这些做甚么?”我不答。芳馨更加焦心而不解,“女人明知没有好了局,为何还要……”

小简神采一敛:“圣上有旨,漱玉斋女录朱氏刚愎无知,妄炫皇恩,导致走火,伤及妃嫔,着令免官,以白衣领女录事,赔银二百两,入掖庭狱省罪七日。漱玉斋钱挺,护主不力,殴打宫女,杖二十,明日一早往掖庭属领杖。漱玉斋高低不知惩恶谏恶,罚俸半年。钦此。”

我呆望了好一会儿,忽听耳边一声清啸,有东西噗的一响嵌入了土墙。我猛地惊醒,但见窗外一片深蓝夜空,并无非常。借着淡淡的月光,我瞥见左边的墙上仿佛有一件异物,因而渐渐地摸畴昔,用簪子凿了出来,放在掌心中悄悄抚摩。这件异物有我熟谙已久的触感,三道弧棱,一头尖一头凹,冰冷光滑,很有分量。我忙取出火折扑灭油灯,将颈间佩带的那枚三棱梭掏了出来,但见两枚梭的形状、大小与成色全然一样。

芳馨出去看了一眼,回道:“都好了,只是婉妃娘娘得知女人出事了,定然焦急。女人倒不等娘娘来见一面再走么?”

芳馨一怔,笑道:“女人明显晓得,陛下有借势与纵恶之意,并非至心宠嬖。”

绿萼缓缓道:“‘鸡鸣外欲曙,新妇起严妆。著我绣夹裙,事事四五通。足下蹑丝履,头上玳瑁光。腰若流纨素,耳著明月珰。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纤纤作细步,精美世无双。’[14]女人就是那刘兰芝,就算被见怪,就算去掖庭狱下狱,也不能逞强。”

我又埋上面孔。光阴一寸一寸地畴昔,西厢暗如浓墨。恍忽间又梦见了小时候,玉枢和一个小丫头拌嘴,气得直哭,我护在她身前,横眉冷对。这么多年,涓滴未变。只是当时候除了肝火与傲气我一无统统,现在,我有火器。

我低头道:“玉机惶恐。”

我侧过甚,用难以置信的安静口气答道:“我获咎了宠妃,还不知了局如何,有没有闪失都一样。姑姑不知情,便不会被扳连。今后好歹陪着姐姐,我便放心了。”

芳馨道:“奴婢这就命人清算东西去,一会儿内宫下钥,女人出不去,倒要多坐一日牢。女人且回屋去安息半晌。”

慧嫔双唇颤抖,艰巨地绽出一抹鄙夷的笑容:“是婉妃本身不肯见你,怨不得旁人!”

绿萼死力粉饰眼中的担忧与焦炙,只笑问:“女人是要见客么?”

芳馨含泪,正要欣喜我两句,我已起家擦干了眼泪:“走吧,我一小我去就好,不消人奉侍。再去多拿些艾草和香囊,掖庭狱里蚊虫多。”顿了一顿,又道,“前次救我性命的那枚三棱小梭,不是命人缝了套子穿在青丝绳上了么?拿出来我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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