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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6章 女帝师四(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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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喟道:“兰州的城防隧道竟然交给西夏的战俘?罢了,他们老是要死的。”说着细心聆听楼下的歌声,含一丝造作的感慨道,“后宫尚且有阳成昭信如许的酷虐的女人,何况疆场?上了疆场,就要有必死的决计。做了战俘,就要有苟活的麻痹——就像他们一样。”说着用团扇的竹柄往窗外来往不息的人流一指,“对那些西夏战俘来讲,早些死或许是最好的摆脱。”

朱云道:“二姐如何晓得?”

我吐出一口酒气,化作一团难过:“等你真的上任了,便晓得公事沉重的滋味。”

我点头:“裘玉郎既然还在西北,可见度田还没有结束,他怎会单独返来述职?究竟何事回京?”

我自斟自饮,竟有些醉了。酒太冷,冰也盛,固然连听了两个好动静,倒是浑身冰冷。我已筹办好用最冷、最硬的心来驱逐即将听到的坏动静:“另有何事?”

朱云道:“焉知世子哥哥不是返来述职?”

刘离离……一转眼,她已离宫近半年了。她扭着帕子、眸光明灭的模样,我至今不忘。那一日白衣蓝裙终究化作一声呵不散的感喟。我缓缓问道:“刘女史比我忠心,这是她最宝贵的处所。她现下如何了?她嫁人了么?”

我微微一笑道:“随口唱的,何必当真?弘阳郡王现下还在江南道么?”

朱云猎奇道:“二姐如何能晓得得如许清楚?”

朱云道:“我说了二姐可不要悲伤……也不要多问。”

朱云道:“刘女史嫁给了一名秘书省的年青的校书郎。”

我冷哼一声,将竹箸在空盘中一点:“不准吞吞吐吐,直说便是。”

朱云微微一笑:“二姐也深通帝王心术了。”

朱云赞叹:“百姓上表竟然如许慢?怨不得这么大的事情,二姐却还不晓得。”

我问道:“是朝中另有官位授予,还是王府出事了?”

高曜小试牛刀,竟然大获全胜,我又欣喜又高傲,不由痛饮一杯。忽觉四周蓦地一静,有一个轻柔委宛、细若游丝的女子声音在楼下唱道:“鬻海之民何所营?妇无蚕织夫无耕。衣食之源太寥落,牢盆鬻就汝输征。年年春夏潮盈浦,潮退刮泥成岛屿……”[37]

朱云笑道:“二姐所言甚是。”

朱云道:“二姐对江南道的地形很体味。”

朱云道:“本来世子和裘玉郎在西北度量军田,裘玉郎现下还在西北,可托王世子昨日已经回京了。”

我嘲笑道:“这也不睬会,另有甚么罪恶?”

我不答,转头向绿萼道:“去问一问,若得闲,请她上来唱一曲。”绿萼领命去了。我这才道,“这歌儿在江南道传唱有些日子了,我在小书房读到过。说的是‘亭户’之苦。”

我合目思考半晌,在我读过的无数奏疏中寻觅关于李元忠的动静:“李元忠,字敏奇,陇州陇安人士。咸平初年的进士,中军将军,爱好乐律,家中豢养了很多歌姬乐工。世子寻他喝酒,也算寻对人了。”

朱云道:“世子看中了这个仙颜的小妾,趁李元忠不在的工夫,将她掳劫到军中,企图奸污。”

朱云道:“到现在都好好地在兰州刺史任上,可见陛下没有措置他。”

朱云笑道:“二姐先听小弟说完再忧国忧民不迟。弘阳郡王和二姐一样,猜准了海盗从明州返来后,定从定海县出海,因而亲身带兵前去定海县主持防务。”

朱云道:“天近傍晚,两人回城来持续喝酒。李大人在兰州数年,却没带家眷上任,身边只要一个会弹筝的仙颜小妾。这一晚,世子和李大人兴趣都很高,李大人也多事,命那小妾出来弹奏一曲。成果……”朱云拉长了调子,似是不忍再说下去。

我晃一晃酒杯:“听你的口气,你很不喜好昌平郡王?”

我点头道:“不敢。”

朱云想了想,不觉现出苍茫的神情:“‘衣食之源太寥落,牢盆鬻就汝输征’‘豹踪虎迹不敢避,朝阳山去落日还’,亭户竟如许苦?”

雅阁虽是风凉,却有些气闷。我将窗户推开一道缝,狭仄的视野中唯见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冰冷的指尖沐浴在中午的日光中,淡淡一点暖意:“海盗登陆,是为了劫夺财物,既然到了明州,怎能不去明州最大的城——明州府?去过了明州府,再折而北上,从定海县出海。”

朱云忙道:“王爷打走海盗,陛下大加赞美,因而命他去西北勘察盐政。”说着又猎奇问道,“这么大一件事,二姐竟然不知?”

我笑道:“比之亲看,我甘愿看书。”

我微微嘲笑:“天子还肯留着公车府使百姓的苦乐中转天听,已是可贵。你晓得每天有多少百姓上书喊冤、告状、讨赏、自荐么?光夹带的血书我每日不知要看多少,回漱玉斋洗手,恨不得洗掉一层皮才罢。”

我不睬会他,只淡淡问道:“她嫁给谁了?”

我屈指道:“江南百姓如有上书,到京中约有六七日,从公车府到御书房,另有十来天。如此看来,最多两三天,我便能在小书房看到江南闹海盗的事了。”

我点头道:“皇子守城,天然士气大振。”

我聆听半晌,游移道:“这是……”

只听那女孩子又唱道:“卤浓盐淡未得闲,采樵深切无穷山。豹踪虎迹不敢避,朝阳出去落日还……”我叹道:“云弟,你听出来她在唱甚么么?”

我沉吟道:“兰州府是咸平十四年由昌平郡王拿下的,自那今后,我军屯田之所便推动到北方的武威金昌两城,西夏吓得几乎从兴庆府迁都。兰州刺史,是李元忠么?”

见我如此神情,朱云的眼中尽是忧愁,却也有模糊的欢乐:“我奉告二姐,二姐可不能悲伤和活力。”

我淡淡道:“更切当地说,是‘贼既无城栅,唯以寇抄为资,取之在速,不在众也’[34]。”

朱云笑道:“二姐多心了,昌平王爷统秦汉道六州军事,西北军中的最高统帅。我如何敢瞧不起他?罢了,说他做甚么,还是说复书王世子吧。信王世子劫夺牧民后,又俄然私行离军,向南进了城。”朱云的箸尖在黄红色的窗纸上向下虚齐截道,“兰州府。”

我撇撇嘴,嘲笑道:“他是去度田的,又不是去兵戈的。劫夺牧民……莫非不怕引致不测的交战么?”

高旸和高曜的表兄裘玉郎在西北军中度田,高曜建功后立即去西北巡查盐政。昌平郡王……我眉心一蹙:“竟然都在西北军中了,风趣……”

“夸我?”

朱云笑道:“二姐仿佛在那边亲看普通。”

朱云抚掌笑道:“二姐好记性。世子去兰州,就是寻李元忠喝酒去了。那二姐可晓得李元忠这小我最爱甚么?”

固然我早有防备,闻言还是大惊,指尖一滑,竹箸当啷一声落在盘中。我张口结舌,脑中一片空缺。窗外的热浪一阵阵扑在额头上,我的身子半冷半热:“槛车?他在西北犯了甚么错误?”

我悄悄摇了点头:“如果这些海盗再英勇些,就应当去会稽府。当年孙恩就是从余姚登岸,攻占了会稽府,将才女谢道韫的夫君、会稽太守王凝之殛毙的。不过,从余姚县折向东南,经慈溪、明州府,最后从定海县出海,纵横二百里,已算胆小包天了。”

我笑道:“有人上书告他的状,说他抢良家妇女为歌姬。”

我冷哼一声:“我为何要悲伤?”

朱云笑道:“二姐心胸天下,却不得不在宫里和妃嫔胶葛不清,当真无趣。”我笑而不语,只摇一摇折扇,扬眉凝睇。朱云悄悄咳嗽一声,忙又道,“海盗来如电去如风,余姚县和慈溪县都被打得措手不及,慌镇静张地闭城拒敌。不幸城外村邑的百姓被他们烧杀劫掠,死伤不计其数。”

我诘问道:“如何?”

我点头道:“这是官方新制的《鬻海歌》。”

我哼了一声:“既不睬会,因何开罪?”

朱云笑道:“二姐连这也想不到?弘阳郡王自八岁就有多智之名,那之前不是二姐做他的侍读么?厥后虽换了刘女史,不太小弟晓得,究竟是二姐的功绩多。”

朱云道:“海盗到了海港中一瞧,只要几条陈旧的渔船。海面上还横着巨索,策应的远船孔殷不得泊岸。王爷一马抢先,亲身带兵杀到港口,命军士布阵。一时士气如虹,杀得海盗丢盔弃甲,为了争夺独一的几条渔船逃命,乃至不吝自向残杀。如此只要一二停逃回了海中。”

朱云道:“我说了,二姐可不要焦急。”

朱云猎奇道:“二姐,西北也有盐政可查么?”

朱云道:“明天是初六,海盗之事约莫是半个月前的事情,想来现在也就方才到西北罢了。”

朱云缓缓斟了一杯酒:“二姐急甚么?昌平王爷都不睬会。”

朱云举杯道:“二姐料事如神。”

朱云又听了两句:“仿佛是……亭户?”

朱云听了两句,道:“真好听,只是太凄婉了些。我常来这里坐着,竟从未听过。”

朱云叹道:“约莫恰是如此,以是李大人只当作看不见。”

朱云道:“二姐在御书房竟如许辛苦……”

我一怔:“信王世子不是也在西北么?”

我哼了一声,嘲笑道:“‘戎轻而不整,贪而无亲,胜不相让,败不相救。先者见获必务进,进而遇覆必速奔,后者不救,则无继矣。’[35]”

朱云道:“信王世子昨日是被槛车押送回京的。”

朱云道:“不错。”

朱云敛了笑容,若无其事地开大了窗,假装抚玩街景,心却专注于看向我的余光:“是关于信王世子的。”

我淡淡一笑:“在御书房当值的好处便是能看到很多平常看不见的物事,比如,各种百般的舆图。天下很大,我却困守宫中,多瞧一瞧舆图,算是解闷。”

朱云奇道:“姐姐日日在宫里坐着,莫非听过这歌?”

我稳稳地搛起一颗鹌鹑蛋放在朱云的碗中:“我不过是他的眼睛,代他看两篇奏疏,如何能措置西北方伯?我只将此事照实禀告,如何措置,得看圣意。”

我笑道:“痛快!海盗毕竟是海盗,只会一味逞强斗狠,安知‘佯北勿从’‘饵兵勿食’?弘扬郡王则‘围师必阙’‘穷寇勿迫’[36]。甚好。”

朱云笑道:“刘女史回家后,传闻提亲的恨不得把门拆了,不分日夜地守在她家里。”说着笑意转而鄙夷,“也是,弘阳郡王现在是最年长的皇子,素有仁孝聪明之名,又新任盐铁副使,代天梭巡盐政,另有军功在身。如此显赫,谁又不想攀附这层干系?”

朱云又为本身斟酒,声音在清凌凌的水声中显得有些轻浮:“二姐莫非不晓得,明天不睬会,不代表永久都不睬会。似昌平王爷如许的脾气中人,不睬会当然是好,一理睬起来,怕是要见血的。”

朱云又道:“本来这位李大人和世子甚是投缘。世子这一天去城里,将发掘防备隧道的西夏战俘抓到城外,松了枷锁,让他们各自逃命,本身却带了五六人骑射虐杀,以此取乐。即便如此,李大人也只是一笑了之。”

我叹道:“你说了我才气晓得本身是悲伤还是活力。”

我顿时放下心来:“校书郎官位虽不高,可大小是个京官,又在秘书省,前程无量。”

朱云笑道:“二姐贤明。不过海盗们逃去了海上,铁索也拦不住,要追也难。”

朱云笑道:“那二姐如何措置的?”

一瞬的恍忽,我这才认识到,朱云与我们是异父姐弟。我和母亲所接受的惊骇和困苦,我们在狱中所度过的那些温饱交煎的日子,他从未接受过。固然父亲和母亲是长公主府的管家,整日劳累,但朱云自小备受心疼,又与高旸做伴,从未行过僮仆厮养之事。他尚未成年,就担当了父亲的爵位,又借着玉枢的宠嬖,成为龙卫右厢副批示使。他并未真正尝过寒微与屈辱的滋味,又如何晓得盐场亭户的苦?如何明白为何亭户情愿丢弃故里,成为居无定所、遭人唾骂、被官府通缉的海盗?就连那四周流落的歌女,也并未曾真正唱出此中的磨难与怜悯。

我淡淡道:“西北有青白盐,向由羌人专利。固然我朝正在对西夏用兵,但也还是会有羌人私运青白盐出去。未与西夏开战之前,这些盐都是西北军榷,所得的钱专放逐费。弘阳郡王究竟是几时建功,又是几时去了西北的?”

我一怔:“西北?”

几缕刀光血影,一腔极度惊骇的尖叫和哭声,我心头一颤,眉心微动:“海防难守……连几百海盗也挡不住。”

朱云道:“弘阳郡王亲身负土,日夜不休,带领世人发掘守城工事,又远远地派出标兵哨探。数今后,海盗来袭,王爷先派一百名军士打扮成百姓背负家资往城中出亡,这些海盗见了焉有不抢之理?因而世人纷繁丢下财物,捧首鼠窜。海盗追到城下掉入堑壕,守军从城墙上向下丢滚石、热油、火箭、毒箭,如此十停中死伤了三四停。剩下的人偶然恋战,也不援救火伴,绕城海边跑去。”

我嗯了一声,无不担忧道:“乡兵常日务农,练习甚少,如何抵抗这些海盗?何况小小一个慈溪县,又能有多少兵马?”

我敛了目光,垂眸一笑:“西北是甲士的天下,兰州毗邻西夏,又是个大城。战局旷日耐久,两千石之职相称首要。为一个歌姬撼动西北人事格式,是明君所不为。岂不闻‘千里之路,不成扶以绳’[38]?”

朱云懒懒地摆一摆手:“罢罢,如此看来,我还是晚两年再去上任好了。二姐晓得么?朝入耳闻弘阳郡王建功的事,都不开口地夸二姐呢。再加上这一次二姐向慧贵嫔开铳的事……”

朱云道:“约莫十天前,信王世子擅自带上几十马队驰骋关外,劫夺西夏牧民,男女百数,牛羊上千。世子只是去度田,并非参军,论理不该擅用军马,动用兵众。幸亏昌平王爷没有理睬。”

朱云大笑:“这景象当真涓滴不差。”说罢与我一举杯,抬头饮尽,又道,“弘阳郡王命慈溪县县丞将百姓支出城中,闭城不出,本身却带着二百名壮勇前去定海县。王爷三令五申,奖惩清楚,世人无不心折。”

朱云笑道:“岂不闻‘师克在和,不在众’[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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