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女帝师五(66)
我叹道：“太妃与章华宫也就罢了。只是他，对我与太宗当年之事，顾忌很深。”
我深深叹了一口气，正待回身进屋，忽见小钱走了过来：“启禀娘娘，顺阳郡主来了。”
高曈嘲笑道：“我一进宫便闻声宫里群情纷繁，说昨夜是二姐宿在定乾宫。嫂嫂去处母妃存候，母妃还说嫂嫂软弱，嫂嫂劝了几句，母妃这才勉强消弭了肝火。”我低头笑了笑。高曈又道，“我这个嫂嫂夙来刚烈，二姐还没承诺嫁给兄长，她就要杀死二姐。现在这副贤惠的模样，我是没有眼睛看的。像二姐这般，想要甚么直寻畴昔罢了，有甚么呢？”
银杏向侍立在内里的采衣使了个眼色，采衣赶紧带了十来个宫人将木架子搬了出去。
我笑道：“你只说了一个穆字，那端字是甚么意义？”
我哼了一声：“火器不是留在宫外了么？把架子收了吧。”说罢回身出去了。绿萼不敢再说，冷静跟了出来。
上前行过礼，林太妃表示我坐鄙人首。遥思浣了手，亲身添了一副碗筷，为我盛了一碗粟米粥，布了几样小菜。林太妃指着一碟糯米红豆糕，笑道：“听春儿说，你爱吃甜的。”
我体贴道：“母亲回京了么？她白叟家身子还好么？”
我笑道：“好，今后行动便有很多人跟着，再想这般安闲，怕是不能了。”
若高旸没有弑君，我与他一定不能“两情悠长”。遇乔宫于周渊与邢茜仪，是一座精美的樊笼，于我又何尝不是？那些绢帛裁成的银杏叶，光辉而逼真，却又丑恶而恶俗。我叹道：“出来吧。”
我扶她起家，笑道：“还在想mm几时回京，这便见到了。”
深紫天幕下，松涛阵阵，枪影纷繁，玉枢冰冷轻视的神情，亘古犹存。我怠倦不堪地走到她的面前，领受我应得的责备与鄙弃。无可回嘴。
银杏不屑道：“这算甚么？当年女人但是操心救过圣上的，现在倒嫌女人太聪明了么？莫不是想‘兔死狗烹’？！”说罢惊觉讲错，掩口道，“奴婢不是说女人是……”
执剑的手终会腐朽，唯驰名剑长存于六合之间。承影剑流光若水，化去碧血一泓。听闻邢茜仪便是用这柄宝剑自刎的。我收回承影，不忍再看：“收起来吧。”转念一想，又道，“还是摆着吧。”
绿萼笑道：“陛下晓得娘娘爱好兵器火器，又晓得周贵妃曾赠了承影剑给娘娘，以是邢氏身后，便将这两柄剑收还少府了，内阜院拿了来放在这里，给娘娘赏玩。”
绿萼赔笑道：“这几日宫里都在群情娘娘的封号，说‘端穆’这个封号很好。《诗》曰：‘於穆清庙，肃雍显相；济济多士，秉文之德。’[139]陛下对娘娘，公然是寄予厚望的。”
绿萼笑道：“娘娘的话，奴婢都记得一清二楚。”
高曈道：“一进宫便去给母妃存候了，本来还要去见嫂嫂，刚好嫂嫂也在济慈宫，倒省了我的脚程。”
用过桂花栗子羹，我站在廊下看绿萼与采衣给漱玉斋的宫人们分赏东西。太阳在天上是光灿灿的一团，枝影落在地上是灰蒙蒙的几树。新君即位的庆典还没有畴昔，宫中将大宴三天，皇城已有一年多未曾闻得小丫头们得了犒赏的笑语。
我坐在书案前，自行卸下沉重的四凤九枝花钗冠。书案宽广，笔若修林，画纸横铺，敷若沧海。执笔在手，方有一丝执铳在手的宁定。
我一怔，不由转头望一眼跟在我身后的银杏：“银杏树？”
林太妃笑道：“这有甚么？我们的日子还长，倒不在乎这一时半刻。”停了一停，又道，“听闻你昨夜本身去了定乾宫？”
我笑道：“我还觉得mm恼了我，再不想见我了。”
启春向来待高曈亲厚，这番话实在令人摸不着脑筋。论起“想要甚么直寻畴昔”，如许的直接坦诚我更是当不起。更何况朱云之死，她已考虑得非常透辟。
太宗赐给我的火器是属于疆场，属于宫外广漠的六合，遇乔宫再高贵富丽，也不配摆设。我淡淡道：“他的美意我晓得，是我本身不想瞥见。”
糯米碾成粉，制成洁白的糕，上面嵌着薄薄一层红豆粒，盛在孔雀绿荷叶瓷碟中，意趣盎然，色彩清楚，气味暗香诱人。遥思搛了一块红豆糕放在我的小碟中。红豆太硬，味道也过分甜腻。我只咬了一口便放下了，现出满足的笑容：“谢太妃赐膳。”
我哼了一声：“可不是群情多么？连太妃都轰动了，特地叫了我去，说了一篇守礼不守礼的话。”
绿萼笑道：“陛下晓得女人爱好火器，命内阜院备下的檀木架子，给女人放火器的。”
我接过她手中的桂花栗子羹，但见浓稠金黄的一碗，飘着猩红色的花屑，虽不甚热，端久了，贴着碗壁的指尖却烫得生疼。吹散了雾气，我淡淡道：“罢了。还是说说外间有甚么群情吧。”
我嘲笑道：“男女之事算得甚么？他是顾忌我用应对太宗的体例来对付他、棍骗他，‘善游者溺，善骑者堕，各以其所好，反自为祸’[137]。”
高曈笑道：“二姐是我两个孩儿的亲姑母，我怎能不见？”因而说了些母亲在青州的近况与两个侄儿的趣事，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便起家告别了。我亲身送出漱玉斋。她的身影似寒冰下的春水明丽活泼，一径流向益园。
我点头道：“植树便好了，挂着这些劳什子做甚么？”
我点了点头，银杏表示丫头去取，一面道：“女人昨夜宿在定乾宫，宫里群情很多呢。”
瞧她的势态，是不容我换衣了。我只得整一整衣衫，随她往济慈宫来。济慈宫仍然空荡荡的，几个宫女和内监站在廊下羁系世人清算物事。畴前尚太后练武的天井中已堆满了物事，宫人穿越来往，一片鸦雀无声。林太妃正在偏殿用早膳，一身紫绀色簇花长衣，堆云叠鬓，珠翠满头。脂粉遮不住长年的病容，手背上充满褶皱。她眸色深沉，似有隐忧。一只白瓷汤勺在粥碗中搅弄不止，却无半点声响。
高曈甫一端起茶盏，又放下，吵嘴一扬：“我晓得。二姐在济慈宫用早膳的时候，我和嫂嫂就在前面坐着。”
我顿时吃了一惊：“这是如何回事？”
如此呆了一会儿，银杏觉得我累了，便笑道：“女人上楼安息一下？”
银杏怜悯道：“女人若感觉辛苦，不争也没甚么。”
我惊诧：“这剑……”
银杏为我披上常衣，欣喜道：“娘娘不必多心，爱好的物事，天然要放在身边不时把玩。陛下也是恭敬娘娘的意义。”
银杏在我身后嘲笑一声：“畴前奴婢一向不明白郡主为何不揭露女人，本日才算一清二楚了。”
我笑道：“你说得不错。杨遵彦有言：‘譬之畜狗，本取其吠，今以数吠杀之，恐将来无复吠狗。’[138]将来的路长着呢，但愿他晓得这个事理，我们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绿萼咋舌道：“看不出来顺阳郡主的心机竟然如许深。”
小丫头捧了铜盆沐巾上来，我抹去额角发际的汗水，浣过手，方除下厚重的翟衣。绿萼又引我进入西边的耳室，劈面只见八只空木架，俱铺着绒布。我惊奇道：“这是甚么？”
林太妃打量着我的神采，微微感喟。她也不唤我坐下，反坐直了身子，慎重道：“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天然盼着你好。你在宫里熬了这么多年，才有本日的归宿，实是不易。你是个无能的孩子，天子也对你寄予厚望。要长悠长久地过太常日子，守礼是第一要紧的。”
遥思道：“太妃请娘娘去济慈宫用早膳。传闻娘娘爱吃清甜的，特备了糯米红豆糕，请娘娘去尝一尝。”
我笑笑，携起她的手一道进屋：“mm进宫来，可去济慈宫看望过太妃了？”
银杏笑道：“太妃向着章华宫那边，女人是晓得的。太妃不过是想女人尊敬章华宫那位，归正相互嫌隙已深，陛下只要听不进谗言，反倒能相安无事。”
我笑道：“郡主一向帮我顾问母亲，她若不聪明，我也不能放心将母亲交给她。”
绿萼一怔，顿时语塞。
我哼了一声，嘲笑不已：“企图？我有甚么企图？她又没有说错，我也没有悲伤。”
绿萼抚着我的肩道：“女人这会儿是回漱玉斋用早膳么？”
我一怔，随即起家，低头含一丝羞赧与甜美：“只因玉机过分思念陛下，实是猖獗了。请太妃惩罚。”
景祐元年腊月初六，封信王太妃林氏为皇太后，王妃启氏为皇后，新平县侯朱氏为端穆贵妃。封庐陵王高朏为皇太子，贞德皇后李芸加徽号为道圣贞德皇后。册封当日，启春迁入守坤宫，我迁入遇乔宫。
绿萼笑道：“这是上个月姜敏珍特地唤了奴婢去，问了娘娘的爱好，奴婢随口说了些旧事，内阜院就移了两棵过来。现下夏季，就挂了些绢布当叶子。固然比不上永和宫的那两棵老树，可也看出内阜院是用了心的。”说着仰开端，欢欢乐喜道，“银杏树老是一对一对地种，陛下与娘娘必然两情悠长。”
高曈道：“母切身子很好，只是风俗乡居，不肯再进京了。”对于朱云的死，母亲虽一向不忍问，但她毕竟还是怨我的，不然如何连册封如许的大事都不肯露面？清楚我的婚事，我这小我，于母亲已可有可无。高曈见我暴露绝望的神采，忙又道，“不过母亲毕竟惦记二姐的毕生大事，得知二姐要嫁给兄长，内心也是欢畅的。”
我缓缓摘下左手上两枚宝石戒指，闻言不觉轻嗤一声：“正？你感觉，在贰内心，我是一个端方修己的人么？”
我叹道：“归去吧。本来还想去桂宫拜见贞德皇后与庐陵王，这会儿去了，也不晓得该说甚么。”
我忙现出惶恐不安的神采：“忸捏，当是玉机先去处太妃存候才是。”
我赶紧扶她起家，笑道：“玉机返来迟了，劳姑姑久等。不知太妃有何叮咛？”
绿萼笑道：“娘娘忘了么？畴前我们去于女人的永和宫，娘娘就恋慕永和宫里有两株两百岁的银杏树。”
我笑道：“我也方才从济慈宫返来。”
绿萼道：“端乃‘正’之意。”
银杏惊奇道：“皇上不是晓得女人与太宗天子并无……那样的事，如何还会……”
银杏道：“郡主置身事外，女人必得领她的情。兄长胜了当然是好，若败了，她和她的后代也有一条活路。现在这般景况，太妃与章华宫天然是宠遇郡主，女人是她的姑子，又做了兄长的宠妃，郡主与她两个孩儿的出息，自是不愁。所谓‘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当初真是藐视了这位郡主。”
林太妃笑道：“自你出宫，早就想请你来坐一坐，不想你立即便出京了，这一别就是五六年。”
宫墙后喷薄欲出的朝霞完整遣散了繁星，天亮了，奉先殿的钟声沉厚而悠远。我这平生错谬横出，来去不断。我永久沉浸在痛悔与忸捏当中，永久也得不到毕生神驰的安宁与高兴。或许我做棋子已经太久，竟想不出我这一肇究竟想要甚么。即便想到，也寻不到精确的路。她说我“永久都赢”，实则我的人生何其荒诞与失利！
遇乔宫在守坤宫之西，又称西宫，畴前是周渊与邢茜仪所居。掺金嵌玉的翟衣沉甸甸地挂在肩上，裙裾掠过青砖有清冽结实的声响。空旷的前院本来是供周渊与邢茜仪习武所用，现在大片的地砖被翻开，东西相对，植了两株光秃秃的大树。枝丫倔强向天，挂满了黄色的扇形布条，风一吹，收回轰轰闷响。
宫墙外，模糊还能闻声寿阳抱怨母亲的哭声。表情仓促，欲哭无泪。绿萼在后欣喜道：“女人别悲伤，婉太妃只是不明白女人的企图罢了。”
我赶紧拜下：“玉机遵太妃旨意。”
我一怔，笑道：“你不提，我竟一点也不记得了。”
回到漱玉斋时，糯米红豆糕早就被重新摆了盘，放在桌上。我瞟了一眼，沉默不语。银杏见状，向两个小丫头道：“将糕先收起来。”又问我，“女人在济慈宫，想必没有吃好，有新奇的栗子羹，奴婢夙起命人熬的，女人用一碗吧。”
绿萼道：“为甚么？”
我蹙眉道：“这是甚么？”
高曈笑道：“兄长即位，我怎能不返来？”
【第四十六节 端穆贵妃】
绿萼道：“奴婢冷眼看着，也说句不好听的话。婉太妃实是妒忌女人，女人实在不必放在心上。即便女人入宫没成心图，莫非一纸册封的圣旨下来，女人还能不入宫么？”停一停，恍然叹道，“陛下会有太宗天子那么好性子么？”
绿萼笑道：“这是银杏树。”
我垂首道：“没有早些向太妃存候，是玉机的错。”
我又惊又喜，赶紧迎了下去。只见高曈带着两个丫头走了出去，见了我娇声唤道：“娘娘万安。”她一身淡水绿广袖长衣，外罩鹅黄色镶毛大氅，额间一条银丝镶粉珊瑚蔷薇花抹额，笑语盈盈，娇丽敬爱。记得在青州，她的眼神锋利而清冷，包含无穷讽刺，本日却柔若碧水，煦如东风，早已不是昔日悲伤与挖苦的模样。
绿萼笑道：“若说这会儿最明白女人情意的，便是北宫皇后了。”自芸儿降为贞德皇后，与高朏搬家皇城东北角的桂宫。宫里人便称她为北宫皇后。“或者顺道去益园逛逛？”
林太妃道：“好孩子，起来吧。”又向遥思道，“把这些红豆糕给漱玉斋送去。”遥思应了，将红豆糕端了下去。余下的半块糕食之有趣，三两口吞入腹中，便告别出来了。
正殿昭阳殿空置数年，早已装潢一新，全然找不到昔日的陈迹。东面为寝殿，西面为书房，都遵循我平日起居的风俗安插好了。忽见柜上靠墙立着两座红檀木架，一左一右横着两柄长剑。一柄尚未出鞘，周身便绿烟涣涣，恰是蝉翼。另一柄是承影。
辰初方回到漱玉斋。一进门，便见先时在王府见过的、向高旸传命的女人正立在檐劣等我。她已换上一身浅葱色半袖宫装，绾着高髻，只簪了两朵宫女常戴的嵌珠绒花，比之先前在王府簪金戴玉，朴素很多。那女人见我进门，赶紧迎上前来，恭恭敬敬道：“奴婢遥思，拜见娘娘。”说罢跪下叩首。
遥思笑道：“娘娘奉侍陛下辛苦，太妃怎会不知？娘娘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