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褚青叶（三）

小孩儿身子并不烫，也不晓得是真发热假发热，穿的衣裳上倒有很多饭粒污迹，青叶嫌脏，从速将小孩儿放到地上。菊官内心头活力，尽管抓住青叶不准她走，声音蓦地拔高很多：“你有银子去倒贴那老秀才，竟不肯意帮衬咱家，为你侄子看病么？”

男人张口结舌，说不出话，只得闷头吃了。怀玉等人吃完，也不急着走，又要了一壶茶，大家一杯，渐渐地喝。

满仔满面通红，老诚恳实取出荷包，数了银钱，往柜台上一拍，再抬眼看了青叶一眼，闷声走了，走到门口，想了想，还是转头腆着脸悄声道：“褚掌柜的，我过几日再来——”

靠门的阿谁男人吃饱后便叫会账，甘仔同他算账道“八钱银子。”

“甚么！？”那男人几近要跳将起来，扯了甘仔的袖子怒道：“老子卖给你半篓子，你才给我一钱二分银子，我吃了你这两盘子，你竟然收我八钱银子？臭小子，你可另有半分知己！”

怀玉鼻子里头笑了一声，接了刘伯之的话：“好个刁钻婆娘。”

怀玉一乐，几乎儿呛着，干脆停箸，竖起耳朵听身后动静。

青叶垂了头，假装没瞥见她母子两个，却被菊官冲上来一把拉住，挣也挣不开。菊官女生男相，五大三粗，嗓门大不说，便是力量也不逊男人。

怀玉也尝了一尝，却也不发怒，只低低一笑，把玩手中酒杯，半响，方抬眼向小二道：“罢了，快些儿上菜罢！”

才过了神仙浴肆门口，眼角却撇见前头街角处一个肥胖身影一闪而过。那肥胖男人闪过街角时，对她也扭头看了几眼，青叶不由得怔了一怔，待回过神再细心看时，街角处确有一小我吃紧走来，来的人倒是度量着小孩儿的姨嫂菊官。

郑四海久闻三皇子怀玉的威名，自他驻扎此处以来，便不再出头惹事。周遭一带一时平和得不像话，这期间，怀玉固然也抓了几个海盗里的虾兵蟹将，但是这些人却都说郑四海狡兔三窟，谁也弄不清头子他的老巢到底在那边，也说不清他部下到底有多少人马。怀玉也不急，每日里好吃好喝地将这些人关着，如此过了几日，俄然又命人将这些人全都放了，并修书一封，备了礼品无数，让这些人带与郑四海。

不一时，褚掌柜的为那男人烧的“新奇又特长”的小菜转眼便上了桌。那男人小声嗫嚅道：“这不是我才刚送来的鱼虾么？”

怀玉暗笑，这才晓得这七里塘人家的掌柜与大厨竟是一小我。

正喧华着，青叶从后厨出来，将头上汗巾扯下，掸了掸衣裙，将汗巾往肩上一搭，倚了柜台，叉腰问道：“找我何为？”

青叶正要叉腰与菊官实际个三百回合，俄然见怀玉等一行人正从自家店内踱出来，怕被人家瞥见笑话，心中生着气，只好从袖子里摸出荷包来，数出些散碎银子，恨恨地往菊官身上一丢，一径走了。菊官见了银子，便也住了口，不去管小孩儿，先去捡地上的银子，口中“呸”了一声，嘟囔道：“没知己没出息的傻女子，白眼狼！该死做一辈子老女人，该死被人家退亲！”

阿谁叫甘仔的小二便上前问：“今儿也要在咱这里用饭么？”

那男人笑了笑，非常不美意义似的说道：“咳，是。叫褚掌柜的烧几个新奇又特长的小菜上来。”叮咛完，忙又摆手加了一句，“酒不要。”

怀玉等人正吃着饭，忽听店外有人喊“甘仔，甘仔”，不一时，便见门外转进一个面皮乌黑发亮的细弱男人来，那男人手里拎着一个竹篓，里头是半篓子的鱼虾。

自古以来，非论谁家，都会有那么一两个扶不上墙上不了台面的亲戚。于菊官而言，姨妹青叶回回摆神采给自家看，路上碰到不是装不熟谙，便是举头阔步，趾高气扬，应当算得上是古今来往数第一的惹人嫌的亲戚了。

甘仔感喟道：“你回回如此，何必来？你下回本身家里煮了吃，一文不花，多少好？”

青叶身形纤细，在菊官手中如同被老鹰抓住的小鸡仔普通。青叶才要发作啐她，她已将怀中的小孩儿往青叶怀中一放，笑嘻嘻地求道：“好mm，你看看你侄子，烧了两天了，家里也没钱去请大夫抓药吃，不拘多少，先借点银钱给我可成？”

青叶见再无客人入内，便交代了甘仔几句话，独自出门去了，临去之前，还从怀内摸出一面小镜子左照右照，搔首弄姿了好久，末端，又掐下门口一朵黄花菜的花骨朵斜插到发髻上。

那男人放下甘仔，声音竟低了下去，道：“褚掌柜的，你，你……”说到背面，气势减弱，抬眼偷看青叶一眼，说不下去了。

小二见怀玉一身气度，晓得是个有钱人，又像是个好说话的，心道等一下会账时定要好生宰他一顿才成，遂满面带笑地应了一声，回身进后厨催了几个菜出来。酒掺了水，谁也不肯意喝，菜色却还精美，味儿也不错，比虎帐里的伙夫及余姚知府送来的厨子的技术强多了。

刘伯之活力，将手中酒杯一顿，斥道：“这七里塘镇十数年前还是一片荒滩，鬼都没有一只，你的老店是如何开到百年的？叫你们掌柜的出来发言！”

青叶也不恼，只冷冷道：“满仔，幸亏你是个男人，三番两次，怎地跟妇人普通啰嗦？”

小二圆睁一双小眼睛，像受了天大的委曲普通抵赖道：“我们百大哥店，最是讲究信誉，何来掺水一说？”

甘仔接下鱼虾，掂了掂分量，送入后厨，旋即回身出来，将空竹篓还给那男人，又数了一把碎银钱给他。男人将碎银子放入荷包，口中嘀咕了一声：“这是我冒了风险偷偷打捞上来的，才给我这个代价……”嘴里如是说着，脸上却并无烦恼之意，这且不算，竟又挑了靠门的一张台子坐下了，刚好就在怀玉等人的身后。

怀玉上回因为不耐烦挤到人群里，便站在外头听她叽里呱啦说了一通话，并没有看清她的边幅，待人群散去后，也只是远远地看到她纤细身形以及一个像极了白眼的眼波，本日一见，才算看清她的模样。嘴角微微上翘，一望便知是个倔强的性子，一双眼睛吵嘴清楚，看向人时，冷冷僻清，下眼睑却有条细细的褶皱，透着多少和顺。

怀玉也不嫌弃，自挑了一张靠窗的台子坐下。阿谁半大的小二口齿倒聪明，上来就报了一堆菜名，又殷勤笑道：“我们店内另有十年陈的女儿红，客长可要来一壶？”

甘仔“啧”了一声，问道：“你如何晓得是你送来的？”

怀玉便要了几样大厨的特长菜，又叫了一壶十年陈的女儿红。不一时，小二上了酒，刘伯之端起来才喝一口，便“噗”地一口全吐了出来，皱眉问：“你酒里掺了多少水？”

那男人只扯着甘仔的袖子不放，口中喝道：“臭小子，把褚掌柜的给老子叫出来！老子要找她实际！”

刘伯之至此终究认出是上回街上为倭人通译的那女子，不由得瞠目结舌，心中不知作何感触，口中只道：“好个……好个……”

怀玉这一桌人会账时，甘仔张口就要十两银子，夏西南嘟囔道：“一顿饭竟然要这么多？竟然比都城还要贵？你竟然敢冤我们！竟然敢冤我们？你们这莫非是黑店？”越说越气，见怀玉始终嘴角噙笑，却不出声为他做主；而刘先生瞠目结舌，也不知是被那掌柜的给美得，还是被这黑店掌柜及小二的手腕给唬得，竟然说不出话来。夏西南只能老诚恳实掏了银子会了账。

这大略是怀玉初见青叶时的景象。

一时候，怀玉帐下世人哗然，刘伯之也非常担忧，道：“郑四海能走到本日这一步，决然不是平常莽夫，他既然在这一带称王称霸，哪会等闲——”

男人道：“我下海摸这螯虾时被夹了一钳子，恨得我把它钳子给扯掉了，你端上来的这盆也少了钳子，必是我捉的那一只。”

怀玉却笑道：“如果不费一兵一卒便能招降纳叛最好，若他不识汲引，我们正巧练好兵，届时再开打不迟。”

甘仔也觉好笑，遂道：“我们掌柜的烹制鲜鱼鲜虾最是特长，你的这些鱼虾才刚送来，都是活的，可不是我们店里头最新奇的？”

怀玉上了马，又盯着七里塘人家看了几眼，里头是灯火半明，静悄悄的，约莫没甚么客人，同隔壁客来客往的神仙浴肆比拟，有如天壤之别。浴肆里带出来的两名女子正喜滋滋地站在门口，等着车马来接，俄然一阵夜风吹过，当中一个“阿嚏”一声，随即小声嘀咕道：“娘呀，有些儿冷。”她的话随风刮进到玉的耳朵里，他在顿时回顾看了看那两个假货倭女子，俄然想起那日胡乱给人通译的女子来，不由得噗嗤一乐,转头叮咛夏西南道:“还是令她们归去罢。”言罢，双腿一夹马腹，奔驰而去。

七里塘人家这个名字起得有神韵有风致，店内一应安排却甚是简朴，既无雅座也无包间，独一台子三两张，也还算得上高雅洁净，只是店内小二也独一一人，且还是个黑瘦矮小的半大孩子。

随后数日，怀玉除了到虎帐里练兵以外再无他事，每日空暇之时，便身着常服，带上几个侍从东逛西逛，吃吃喝喝，美其名曰“体察民情”。这一日，闲逛到镇东的七里塘人家，正巧到了饭时，怀玉站在七里塘人家的幌子下沉吟半晌，抬脚进了店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