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小气
但甄皇后对章斐熟稔靠近成这幅模样，实在叫人不测。
自有了太子，甄皇后所居的延庆殿便比平常恢弘贵丽了很多。
她虽是进宫见驾，穿得却不张扬，发髻低低盘着，珠钗玉簪，衣裳素雅。
韩蛰娶她进门已是第三年，头一年伉俪俩不熟谙，韩蛰元夕被刺伤后卧病在榻，谁都没提这事情；客岁他有要务出门，顺道将令容送去金州后，送了个一副珠钗给她，令容至今还常戴着。
甄皇后爱花，畴前却甚少玩弄，令容跟着来存候时，也只见过两盆茶梅。
……
这回却造了极大的花架，以上等花梨木为骨架，博古架般凹凸错落，里头有甄皇后爱好的茶梅，亦有牡丹等三四样花，都是应着骨气含苞或盛放，明显是有宫人不时打理，跟畴前稍显冷僻的气象差异。
甄皇后的宴席定在三月尾，三月廿六倒是令容的生辰，恰逢韩蛰休沐。
令容虽觉迷惑，却同杨氏一道应了。
两人毕竟是结发伉俪，甄皇后出自高门，比起商户出身的范贵妃别有神韵，趁着范贵妃怀了身子没法争宠，倒也能哄得永昌帝经常流连，稍露伉俪恩爱之态。
令容天然晓得原因。
韩家女眷未几，长房杨氏带着令容和韩瑶，二房刘氏带着梅氏母子，因是小辈生辰，不像是太夫人那般能轰动旁人的，自家人围坐着用饭取个乐，倒也安闲 。
书房表里分得清楚，有两重门扇隔开，沈姑奉侍令容睡下后，便受命退出。
有了天子恩泽，甄皇后气色都比平常好很多。
……
令容也没穿鞋，赤着脚，隔着一层罗袜往外走，想去韩蛰跟前讨水喝。才出了一道门，模糊闻声外头仿佛有争论的声音，睡意稍散，不由顿住脚步。
去岁她诞下皇子时，范贵妃已有了身孕，虽仗着腹中龙种邀过恩宠，到底怀着身子稳定服侍人，没法像畴前般缠着永昌帝流连床榻。范贵妃又娇纵放肆惯了，畴前连甄皇后的风头都敢压，对后位虎视眈眈，又怎肯让别的嫔妃借机冒出头来？
“这便好了，他老是闹着不肯睡，我也头疼。”
亦可见甄皇后这数月过得舒畅。
先前杨氏虽跟甄家走得近，心中却明白, 一旦韩家权势渐盛, 引得甄嗣宗顾忌, 两家终会有比武之日。自韩蛰入相后, 甄家虽来往殷勤如旧，甄嗣宗的顾忌之心却也垂垂暴露端倪――特别是政绩斐然的章公望继任中书侍郎后，甄嗣宗如虎添翼，渐生皋牢甄家之心。
“承蒙娘娘体贴，粗躯微陋，怕滋扰娘娘和太子殿下，不敢私行入宫。”
章瑁之在朝堂的权势虽不及韩镜，文思才学的名誉却颇高，不然也难占着那片梅坞，叫旁人不敢强取。甄家自夸书香家世，公府高贵，甄皇后虽比章斐年幼几岁，因两家友情而有来往，也不奇特。
“今后就不怕了，娘娘若感觉难哄，尽管召我进宫服侍就是。”
官员女眷入宫问安，天然不是女眷们说了算，须先请旨，得宫中后妃允准了，才气按着时候来，由内监引今后妃殿中。
章斐那句“韩大哥”带来的不痛快, 在韩蛰对故交不觉得然的态度中磨平, 以后章斐虽在都城，仿佛甚少出门, 也没再特地来韩家拜访。倒是她的兄长章素特地来拜访过, 韩蛰和韩征兄弟亲身欢迎。
令容施礼膜拜时瞧着这模样，倒觉惊奇。
没人情愿夫君被人觊觎，特别是被章斐如许以青梅竹马自居的人觊觎。
――也不知是甄皇后成心招揽，还是章斐实在长袖善舞，能在甄皇后和长公主间对付得游刃不足，讨遍欢心。
几人坐着闲谈一阵，甄皇后提起克日上林苑中春光恰好，成心设个赏花之宴，请女眷们聚着同乐，就势劈面聘请杨氏跟令容。她以皇后之尊聘请，又是再平常不过的赏花宴，若要推拒，就实在决计了。
说罢此事，章斐说因高阳长公主还在北苑，约了一道出宫，怕误了时候，先往那边去。
杨氏经他提示，也成心给令容道贺，便做主摆桌小宴，白日里女眷给她过个生辰，晚间伉俪再伶仃小酌几杯。
席间没见平常总被甄夫人带出来的甄四女人，倒是传闻皇后迩来凤体抱恙，甚是不适。
令容竟不知她还会吝啬至此。
韩征的婚事倒是难办。
“可见你跟太子投缘，咱俩几年没见，他对你倒熟，抱着也不哭。”
谁知沈姑好久没服侍书房起居的室，虽办理了床帐，却没在壶备水。
长垂的珠帘被宫人掀起，两位惯常照看嬷嬷的太子之间，竟是章斐徐行走出来。
令容吃得心对劲足，跟着韩蛰漫步消食，筹议早晨该备些甚么菜来尝。
令容同杨氏一道，欠身坐着，恭敬答复。
杨氏既然从甄夫人嘴里闻声这动静，天然没有不去问安的理，请旨得了允准后，便带着令容入宫去看望。
像是韩蛰在厨下做的那些好菜，分给杨氏和韩瑶尝是天经地义，但若让章斐或高阳长公主咀嚼，哪怕只是一小块，仍旧让民气里不痛快――锦衣司使狠厉表面下的和顺，她半点都不肯被外人窥见。
先前杨氏数回请旨时，都提过令容，却每回都只许杨氏一人入宫。
章斐便陪着笑，自说些恭维的话。
这般生出罅隙的情势比预猜中来得早，杨氏怕冒然定了婚事，将来闹得欠都雅，便压着婚事临时不提。
他不肯落人话柄，行事自勤奋繁忙，经常忙到后半夜返来, 白日也不见踪迹。
这心机有点难以开口，她暗自撇了撇嘴，因韩蛰没留意这边已仓促拜别，先记在心上。
只不知，这回杨氏明显没提她，甄皇后怎会俄然召她进宫？
高高盘起的发髻间缀着金钗宝石，贵丽高雅，金丝织锦的衣裳勾画宝相斑纹，尚衣局女官亲手奉上的衣裳，裁剪绣工皆是绝佳，衬着皇后端贵姿势和温婉气质，模糊有了仪态万千的模样，与畴前被范贵妃抢尽风头时哑忍的模样判若两人。
暮春易困，酒意涌起来，令容睡得迷含混糊，半梦半醒中感觉口渴，叫了声宋姑，没人应，这才想起是在书房，不似银光院中便利，遂起家倒茶。
见了杨氏和令容，她也不觉对劲外，只笑着见礼，又向甄皇后笑吟吟的道：“太子殿下可真是灵巧，哄了会儿就睡着了，哪像娘娘说得那样难哄，娘娘放心，睡得正香呢。”
仿佛只是一转眼, 花着花落，竟已是暮春时节。
隔得老远，令容瞧不见他脸上神情，但那场景仍旧让她感觉不舒畅。
“夫人每月里总能进宫两回，倒是有阵子没见少夫人。”甄皇后款款坐在椅间，打量令容，“真是比畴前出落得更都雅了。”
春日里出门玩耍的次数多，韩瑶踏青时遇见尚政好几次, 垂垂看得扎眼了，等杨氏再提起时, 便点了头。只是太夫人过世未久，不好操之过急，两家各自露了态度，便等蒲月周年畴昔，便筹措六礼。
――畴前甄皇后不得宠，深宫孤单，可贵有个能陪着说话的人，且田保未倒，范家放肆，甄皇后对韩家有所求，对韩家女眷也颇皋牢。但当日永昌帝假借神佛之名想诓她入宫，甄皇后又怎会看不出来？现在时移世易，永昌帝为太子而来得勤奋，甄皇后怎会放心让她进宫，平白搅了她顺风顺水的局面？
用罢宴席，韩蛰又特地亲身下厨，给令容做了道她念叨已久的水晶肴肉，分量不大，却做得精美，拿小盘子盛出来，瘦肉香酥，肥肉不腻，又嫩又鲜，甘旨之极。
将近麟德殿四周，也不知韩蛰是否有事要去北边找永昌帝，一身暗红的官服在阳光下格外显眼。他孤身一人站着，魁伟矗立，中间倒是高阳长公主和章斐被数位宫人簇拥，像是在说话，章斐盈盈施礼，韩蛰亦抱拳，应是给长公主的。
令容跟杨氏再坐了一阵，告别甄皇后，由内监带着出宫。
本年他可贵在家，又碰上休沐，倒是记得牢。
甄皇后闻谈笑了笑，低头玩弄衣袖。
走到书房四周，令容午间小宴上喝得两盅酒涌上头，稍觉酒意。因银光院还颇远，韩蛰便带她先去书房安息，让她在里头睡会儿，他书房里还堆积着些事情，恰好措置一些。
内心里迷惑，却难以从甄皇后那张陡峭无波的脸上瞧出端倪，直到内殿里走出小我。
甄皇后也算是学乖了，即便做不出范贵妃狐媚勾人的姿势，为着襁褓里的太子，也稍稍收敛畴前的矜持狷介，偶尔还会陪永昌帝往北边宫苑去散心取乐。
永昌帝即使贪色，御女无数，这数月间倒也没汲引旁人，因爱好太子，常来皇后宫中。
红墙朱门沐浴在春光下，里头半树海棠初绽，院里摆了两个铜瓮，养着荷花。北边侧殿的朱廊下，一盆盆花开得恰好，就着暖融春.色，开得热烈。
婆媳俩拜见毕，甄皇后还是热络亲和的模样，命人赐座。
韩镜对此视而不见，任由甄嗣宗数次看望章老，他却只去闲谈过两回罢了。
韩蛰入相后威势更甚, 锦衣司跟门下诸多事件压在肩上，也格外沉重。
这日甄家又设席赏花，邀杨氏带令容和韩瑶畴昔，连同二房的刘氏和梅氏婆媳都去了。
春光正盛，纱帘轻浮，照得全部殿内敞亮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