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倔驴
韩镜端倪一沉，回身盯着他。
这些纤细窜改，韩蛰都收在眼底。
以后稍稍和缓，韩镜态度一如畴前，并未诘责究查。但白叟家明显沉默了很多，身子虽还健朗，精力却已大不如前。
“这就够了？”韩镜皱眉。
韩镜最后那几句话声音压得低，她并没听太清楚，但韩家谋逆的事她心知肚明，既然提及甄相和意欲拿来制衡的章家，必定也是关乎大事的。
说罢，将杯中残茶喝尽，站起家来。
哪怕已有伉俪之实，她也捏不准韩蛰是否情愿让她晓得。
哪怕有主掌过门下的韩墨帮手撑着，这两月里，韩镜在朝堂表里，也为他费心很多。
“对傅氏，我确切有成见不满，无需粉饰。但傅家那伯位只能撑个门面，宋建春即便跟那边的节度使结了姻亲，毕竟是傅家的亲戚，在都城也难插手。都城里，能帮你稳住朝臣大局的是章公望。”
侧耳谛听时，外头没有动静，也不知韩蛰仍在书房，还是已会甄家人去了。
宋姑和姜姑本来在里头帮手，见令容返来，便迎到跟前。
韩镜恐怕永久不会晓得，在外挞伐时，他有多驰念厨房的炊烟，银光院的灯火。
见韩蛰要开口，他搁下茶杯，再度打断，“你跟旁人分歧，这么多年历练打磨，公事为先，后代私交不宜看得太重。我不听你倔脾气的话，也不想跟你争论，得空时好好想想。”
他盯了半晌，气哼哼挪开目光，“没叫你娶她。但昔日既有友情，就不该过分冷酷，让人寒心。”
“我明白。”韩蛰沉声, “长孙敬已从岭南传来密报，陆秉坤蠢蠢欲动，不会拖太久。”
“……猖獗！调章公望回京，是为公事, 哪有私心！攘外必先安内, 都城里情势安稳，你才气不足力安设内里的事。走到这境地，甄嗣宗那老贼必起狐疑, 朝堂上旁人也一定瞧不出端倪。须早点安稳朝堂，谋定大局。”
“没有姻亲，章公望自会审时度势。”韩蛰冷声。
负重前行，冷厉杀伐，手里的剑所向披靡，是为初创清平六合。
“大人后晌会客去了，叮咛我转告少夫人，他会按着时候回银光院，陪少夫人用晚餐。”
韩蛰立在桌边，斟茶喝尽，瞧着半掩的门扇，端倪冷沉，纹丝未动。
含混睡醒，屋里已颇暗沉了。
因韩蛰的厨房太远，令容常日又爱折腾各式菜色糕点，来往不便，先前就已在银光院隔壁添了个小厨房，不及韩蛰的整齐宽广，平素让红菱筹措饭食倒是充足的。这会儿红菱腰系围裙，正忙得热火朝天。
先前唐敦的事给祖孙间添了心结，却也将态度摆得明显白白。
“看得清有何用？跟着我能有繁华繁华，跟着甄家保住太子，他也一样能博个好出息。没实在好处牵系着，他肯着力？我刚说的事，你再想想！”
新相到差，跟锦衣司使的冷厉威压分歧，要凭真本领收伏民气，本就不是易事。
谋逆篡位是大罪，韩家现在权势愈盛，虽难讳饰行迹，这等大事必然不肯为人所知。
但畴前的经验摆着，争论吵嘴，向来都是他活力，韩蛰却还跟臭石头似的，那脾气又臭又硬。
韩镜瞪了他一眼，接过茶杯。
韩镜前两日染了风寒，尚未病愈, 身上穿得厚些, 坐在广大的太师椅中, 那双眼睛却仍矍铄，声音沉缓，语气也带着不悦。
“祖父晓得我的态度，不会另娶，更偶然招惹。”韩蛰岿然不动。
韩蛰便只在中间站着，目光垂落，看到韩镜愈发斑白的头发。
她躺了半晌，垂垂有了主张，那颗空悬乱跳的心也安稳下来，阖目睡去。
酒意散去，口渴得却短长，令容下榻趿着鞋没走两步，屋门吱呀作响，沈姑捧着茶盘走出去，“少夫人醒啦？”
唐敦身后连着半个月，祖孙俩除了朝堂闲事，几近没提过半句私事。
她甚为对劲，戳了枚蜜饯塞到嘴里，出屋逗红耳朵去了。
开春是一年之始，又轻易闹春荒，南边冯璋的兵变虽安定了，局势不稳，北边仍常有流匪的事报上来。各地的奏报雪片般飞进都城，六部诸事也都压在一处，韩镜毕竟上了年纪，又要稳住朝政，又要操心他的事，头上黑发似已不敷四成。
“那我去寻个披风备着。”宋姑报命而去，姜姑便带了几位丫环，去凉台安排桌椅，整治杯盘。
韩镜对着这倔驴半的臭脾气，竟也拿他没辙。
跟旁人分歧？一样的血肉之躯，即使胸度量负、手腕心性千差万别，生而为人，莫非他真能锻造出冷铁身躯？
……
令容点头，睡前忧?半天后理清思路，这会儿推窗透个气，倒感觉神清气爽。遂理了衣裳，就着傍晚垂垂凉下来的风，自回银光院去。
……
揽镜自照，两靥娇丽，端倪委宛，指尖拨动耳畔滴珠，在脸颊旁晃来晃去。
见韩蛰要出声，他挥手打断。
“届时两边交兵，你总得离京数月去安排。甄嗣宗盯得紧，你离京后须有人管束他，让他得空肇事, 免得摆荡你相位。”韩镜端倪沉着, 将书案上摆着的几卷兵法扫过, 缓缓站起家来, “能管束甄嗣宗的，也只章公望罢了。他身在中书，一旦站稳脚根，要取甄嗣宗而代之，并驳诘事。尽早将他拉拢过来，无益有害。”
半晌后，他叹了口气，稍稍收了畴前的倔强威压之态，有点让步让步的意义，“若你跟征儿、徽儿一样，你后宅如何，我懒得过问。劳累大半辈子，谁不想享清福？可你肩上担着韩杨两府的心血，后宅干系严峻，不容有失。章斐故意，章公望也一定偶然。姻亲之交，总比昔日的情分坚固。况只是露个招揽的姿势，最后能不能成，还是两说。”
天子一定三宫六院，白衣墨客也一定都能密意不移，从一而终，端看脾气态度罢了。
或许会，或许不会，毕竟事关朝堂，瞬息万变。
不过韩镜态度和软，他也无需硬杠着起抵触，遂徐行走畴昔，添杯热茶。
起家在镜前转着圈儿瞧瞧身材，腰肢纤细胸脯鼓起，被衣衫勾画得恰到好处。
令容闲坐无事，叫了枇杷奉侍，进屋另换了身衣裳，点朱唇，扫娥眉，另簪珠钗。
但是韩镜的话，仍旧缭绕在脑海。
“章家的事我有分寸，父亲跟章公望订交笃厚，也有很多来往。祖父不必担忧。”
“章公望和章素就在客堂，待会过来。”
“祖父说了半天，先喝茶歇歇。”他说。
“少夫人可算返来了，红菱等了大半天，去丰和堂没见少夫人，还当已出府去了，担忧这桌菜色要华侈。”宋姑笑吟吟的，陪令容到里头凉亭坐下，命人端些新奇生果过来，“晚餐还是摆吗？”
但这世上的伉俪，初结婚时，谁能预感将来之事？
但宅院安稳，伉俪敦睦，旁人家的嫡亲之乐，他也一样会羡慕。
“祖父虽只跟章老见过两回，章公望却记取汲引重用的恩德，他看得清情势。”
喉咙枯燥，愈发感觉口渴，令容极力深深吸气，游移了半晌，毕竟没敢走出去，仍旧赤脚走回榻上，面朝里侧睡下，极力平复心境。
沉默半晌后开口，韩蛰神情虽清冷，语气却和缓了很多。
书房里, 韩蛰端然站在书案后, 神采沉肃如旧。
略显老态的身子微微佝偻，韩镜抚平了衣裳，自出门拜别。
自去岁太夫人过世后，韩镜鬓边就敏捷变得乌黑。韩蛰入相的事虽没太大停滞，但毕竟年青，资格有限，朝堂上重臣贵戚浩繁，有人敬惧韩家，也有报酬韩家的权势侧目不满，心存疑忌。
“我的意义，还是该多使力。”韩镜自知争论无用，也极力和缓心境，因书房里夙来没旁人，便也少些顾忌，低声道：“傅氏的事我不管，我只问你，若得登大位，你欲立谁为后？帝王之侧，莫非只一个皇后罢了？”
“不必想。”韩蛰决然反对。
方才被韩蛰顶撞后肝火横生，好轻易压下去，这会儿髯毛仿佛都在发颤似的。
令容点头，接过她斟的茶喝了两杯，“夫君呢？”
“摆在凉台吧。”令容改了主张，“多点几盏灯笼就是。”
令容蹙眉捏紧锦被，睁着眼睛入迷。
韩镜跟章瑁之来往颇深，韩墨跟章公望交好，韩蛰兄弟跟章素也是幼时旧友，还常带着章斐去玩，三代人来往下来的情分，算来也是青梅竹马，世交故交。即便韩蛰漫不经心，将来剑指帝位，收伏群臣时，倘或遇见难事，真能对章家视若无睹？
令容背靠墙壁，极力放轻呼吸，内心砰砰乱跳。
“章素回京后，我跟征儿跟他见过几次。”
哪怕隔着门扇断断续续，她也能模糊推断，韩镜是想拿姻亲来拴住章家，好对于甄相。
祖孙间纵因令容的事剑拔弩张过，毕竟有多年情分在，朝堂在公，亲情是私。韩墨客岁几乎丧命，现在韩镜又添老态，韩蛰就算被历练出铁石心肠，看着幼时稳坐朝堂中枢的相爷成现在老态，嫡亲之人，怎能不体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