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秘客
傅家后园占地颇广,亭台楼榭掩映在花木之间,散心最宜。令容有身后甚少回金州,趁着这晚得空,便由飞凤陪着逛逛,回味旧事。因丧事的原因,阖府高低大多在前院,后园里没几小我影。
狠了狠心,只能割舍,在昭儿面庞悄悄亲了下,叮嘱姜姑和奶娘用心顾问。
但昭儿毕竟年弱,迩来都城表里不平稳,实在不宜带在身边折腾。
韩蛰率军出征, 府里有些事便得韩墨出马调停, 借着昔日同僚友情, 给韩蛰铺路。
蔡氏是庶出,因蔡源中手握重权,蔡夫人又脾气软弱,府里虽有嫡庶之分,却因蔡源中的偏宠,蔡氏比嫡出女儿还受宠嬖些。因她生得都雅,脾气传闻颇随和,嫁入傅家以后,倒是跟傅盛相敬如宾,将傅盛那四周撒泼的性子收敛了很多。
杨氏先劝宋氏节哀,说了府里的难处,请宋氏别因礼数不周而介怀。
令容呆呆站着,握住枇杷的手,停止不住地颤抖。
靖宁伯府在金州地界算是排得上号的高门,傅老太爷在金州衙署居于高位,在都城也有些亲朋,丧事里来记念的人络绎不断。老太爷袭着伯位,礼部也命人前来祭奠,虽临时未提袭爵之事,却也颇慎重。
夜幕下全部后园都很温馨,晚风飒飒吹过,带着清冷寒意。
“无妨。”杨氏拍了拍她的手,“归去安设好昭儿,我叫人备车。”
一家子相见,唯有傅益随军交战在外,傅绾还在途中赶路。
这日令容才将昭儿哄得睡下,因外头下雨,取了件披风裹着,便由宋姑撑伞,陪着往杨氏的丰和堂去。
丰和堂里,韩墨和杨氏对坐在客堂,面带悲戚。
――大抵还是瞧着韩蛰的面子。
“少夫人若不管,我便去山南拜见令尊。”
一行人出了都城疾行,傍晚时分到达金州,傅府外已是一片哀戚之象。
再一瞧那方向,心中更是迷惑――园子西北角是些搁置杂物的库房,连管事都不常去,蔡氏是府里的少夫人,往那边去做甚么?
直到这日入夜时在后园僻静处看到蔡氏孤身往西北角走,脚步仓促。
杨氏瞧见,招手叫她近前,握着她手,“你都晓得了?”
但和蔼以外,令容总感觉蒋氏对她似存几分躲闪,说话时目光不时便瞥向别处,特别当飞凤姐妹跟在令容身边时,她便成心遁藏似的,哪怕劈面碰上,也会寻个由头走开。
她已然定夺,令容没再推让,跟韩墨施礼过,便仓促赶回银光院,让宋姑筹办东西。
令容有点不测,继而打动,“这一趟来回要担搁很多时候,母亲这边正忙,我归去就好。那边晓得府里繁忙,又是战事吃紧,想必也不肯劳动母亲。”
这回傅家的讣告送畴昔,宋建春克日在吏部的事不算太多,便告来了两日休沐,筹算明日去拜祭,连夜赶回。因惦记令容,特来同业。
蔡氏待人确切是和蔼的,哪怕是对着傅盛那等恶劣的人,说话也温言软语,并无背靠蔡家的骄贵之态。跟妯娌蒋氏相处时,也甚少见她争高低、论是非,一副和蔼本分的模样。
宿世家破人亡,此生可贵全面,令容偶尔梦回,总感觉这安稳仿佛是偷来的,弥足贵重。爹娘健在,兄长得展抨击,待韩蛰安定战事,府里哪怕不求隐蔽,也能安享伯府尊荣。谁知祖父竟没能撑到当时,如许快就放手人寰?
“少夫人,奴婢方才刚在路上遇见赵叔,他是来送讣告的。”枇杷的声音都在颤抖。
……
隔着老旧的窗扇,传来屋门开锁的动静和蔡氏抬高短促的声音,“又找我做甚么?府里办丧事人多眼杂,若被人瞧见,我可不管!”
皇宫里永昌帝心惊胆战, 从未有过的体贴朝政, 每日都要问几遍战况军情。
外头惶惑不安, 韩府也难以平静安宁。
“我晓得,归去收收东西,我陪你到金州去。”杨氏温声。刚才她已跟韩墨商讨过,因率兵韩蛰在外,韩镜和韩征的心机都在朝堂禁军,韩墨肩上又扛着相府的一堆事,实在抽不开身。而令容才诞下孩子,是相府里身份要紧的少夫人,让她单独归去奔丧,明显不当。
何如禁军里两员干将都远赴边塞, 范家的眼线被顺蔓摸瓜查出很多,且都城里闹了几桩乱事,都跟范家埋下的暗线有关,唬得永昌帝如惊弓之鸟,看谁都可疑似的。
韩蛰率平叛雄师出征, 京畿守军撤除分拨给他数千将士外, 也加固戍守,没半点松弛。
令容没闹出半点动静,带着飞凤,在落灰的窗边立足。
昭儿还在小摇床里睡着,两个月的孩子已长得很标致,睫毛浓长,羽扇般盖在眼睑,小巧的鼻子,白嫩嫩的面庞,睡得温馨而诚恳。
两三日来往,跟傅盛的老婆蔡氏照面的次数也愈来愈多。
“说是老太爷病了半月没撑住,昨儿去了。少夫人――”见令容身子晃了晃,枇杷忙伸手扶住。
令容只觉这声音非常耳熟,再听了两句,顷刻神采大变――竟是范自鸿!
自打昭儿出世,令容便跟他朝夕相伴,喂奶顾问,陪着逗弄,很多事都是亲身经手操心。这回到金州去,少说也要担搁五六日,昭儿醒来找不见爹娘,还不知会如何哭闹。她没法贴身照顾孩子,内心便空荡荡的。
便只剩杨氏还能抽身两日,陪她归去。
令容蹙眉,将她拉到伞底下,“如何慌镇静张的?”
对令容亦然。
门房将人迎入,宋建春自去找傅锦元,杨氏和令容则往内院,去宋氏那边。因老太爷病倒后傅益悬心,蒋氏前阵子就已回了金州,帮着宋氏摒挡琐事,偶尔奉养汤药。这会儿丧事办起来,阖府高低满目惨痛红色,儿孙们披麻带孝,丧音遥遥可闻。
这般安排, 实在侧重倚赖韩家,永昌帝也稍觉不当。
厅门敞开,飒飒风雨里令容撑伞而入,在厅外立足。
杨氏和宋建春都是忙人,记念罢,当今后晌便回了都城。
虽知存亡之事人难胜天,乍闻凶信,内心还是抽搐般疼痛。
杨家高低忙于京畿戍守,杨氏手里也添了很多事,令容每日照顾昭儿之余,也会去丰和堂,帮着分担一些。
相较之下,反倒是韩家更可托一些。
令容途中强忍的泪水在看到棺木的那一瞬涌出,前尘旧事排山倒海般翻涌过来,她跪地叩首,泪水如珠滚落。
令容是以对蔡氏颇存几分好感,格外留意,谁知留意很多了,就又觉出不对劲来。
赵叔是傅锦元身边的人,令容闻言大惊,“甚么讣告?”
老太爷已入殓,灵堂布设已毕,僧道聚齐,已有人连续来记念。
蔡氏的脚步愈来愈快,越走越偏僻,终究在一处长年锁着的库房前立足。
傅老太爷的身子骨不太好,这两年经常抱病,前阵子宋氏修书过来时说老太爷入秋后染了风寒,令容甚为忧心,只是碍着都城事多,原筹算忙过这阵子赶去瞧瞧的。谁知相隔仅仅数日罢了,金州竟会送来讣告?
这些陈迹不算太较着,藏在和蔼的表面下,令容乃至思疑是她多心了。
雨簌簌往下落,打在伞上,有些喧闹。
好半天赋忍住眼里的热意,她深吸了口气,叫上宋姑,仓促往丰和堂里去。
虽说韩镜对傅家有成见,杨氏却爱屋及乌,对傅家很有好感。韩墨跟宋建春是旧友,跟傅锦元虽不算太投缘,却也因韩蛰的干系来往敦睦,现在傅家老太爷过世,毕竟悲叹。
到得府门口,却又遇见披着斗笠骑马而来的宋建春。
韩镜统辖六部, 每日入宫好几次,除了兵部和户部赋税等事,也分出精力在禁军身上,借着范家谋逆的契机, 将范贵妃曾皋牢的亲信撤换, 韩征从郎将升任羽林副将,监门卫将军则因渎职而问罪,由傅益的舅兄蒋玳接任。
还没走出银光院的门槛,就见枇杷仓促跑出去,面带惶恐,浑身湿透。
“无妨。”令容喉中枯燥,面色微微泛白。
大伯母和宋氏对她也颇对劲。
是以远远瞧见蔡氏趁着入夜的暗淡单独疾行,令容非常惊奇。
傅锦元神采蕉萃,比上回见面时瘦了很多。傅老太爷官职不算高,也不像韩镜似的倔强刻薄,畴前虽也因傅锦元兄弟俩的纨绔生过气,却无损父子情分。这些年傅锦元能放心在教坊书画间闲游,也多承老太爷放纵脾气。现在慈父过世,焉能不悲?
宋氏明白轻重,深感杨氏美意,叫人请入客院住下,又带令容去见傅锦元。
宋建春待mm向来上心,宋氏又跟傅锦元豪情和谐,这些年傅家婚丧嫁娶,都会给宋建春递信。畴前宋建春到金州做客,傅老太爷也会殷勤接待,友情颇深。
她对府里地形了熟于心,游移了下,便抄近路跟畴昔。
……
令容点头,瞧着桌案上的讣告,鼻头有点发酸,“母亲,我想……”
待宋姑收好行装,便冒雨仓促出门。
……
令容幼时颇得傅老太爷呵宠,因傅益不在,孙辈只要傅盛,便在府中多留两日,算是送祖父最后一程,也顺道陪陪傅锦元和宋氏。
屋里传来男人阴沉的声音,语带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