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红豆
锦衣司使凶名赫赫,惯于冷厉杀伐,这般手揽娇妻的密切姿势有些生硬,高修远不由笑了笑。
因路滑难行,笔墨轩的买卖比平常冷僻很多。
他晓得相府稀有位公子,是以韩瑶最后开口时并没想到会是韩蛰跟令容,只用心上色,没留意韩蛰的话。那声音传来,才晓得是令容跟她夫君。
韩蛰瞥了高修远一眼,“人家作画,你也不怕打搅。”
“掌柜在里间。”伴计原是为韩蛰身上质地宝贵的锦衣而来, 瞧见那张冷僻的脸,那语气又如同发号施令, 莫名有些发怵, 小声道:“您找他是有事?”
“您可知高公子住在那边?”
朱点略加润色,竟成一粒红豆。
韩蛰遂叮咛车夫从都城南边的安化门驶出。
这会儿听她扯谎,高修远只笑了笑,仍用心上色。
“举手之劳,不敷挂齿,大人客气。”高修远笑了笑,“鄙舍寒陋,怠慢诸位了。”遂叫哑仆奉茶,请三人入坐。
身后低低的谈笑传来,却如魔音绕耳,令民气神难宁。
韩瑶甚是喜好,令容奖饰不止,就连韩蛰都多瞧了两眼。高修远的才调他是晓得的,都城中少有的青年才俊,胸有丘壑,才情灵动,假以光阴,必成大器。不过见韩瑶兴高采烈,令容也瞧得专注当真,他可贵肯赞美的两句言辞又全都咽了归去。
绝顶那院落红漆双扇,门前积雪未清,却踩了很多足迹。
韩蛰会心,道:“我们是高公子的朋友。”
“嗯。”
那边韩瑶有点惊骇韩蛰,便拉着令容的手,“我画的是梵刹,待会上色好了,给你瞧。”
有韩蛰在场,韩瑶拘束诚恳了很多,几近没开口说话。
令容跟韩蛰出来的时候,除了三个伴计在号召客人, 旁的都围在炉旁喝茶。
还是跟在韩瑶身边的丫环最早发觉,屈身施礼。
……
韩蛰亦拱手道:“当日内人遭难,多蒙小公子互助,本日冒昧拜访,是为表谢意。“
“女人来取画,因没画完,还在里边等呢。”
“嗯。”韩蛰淡声。
侧帘翻开,韩蛰端倪冷峻,“我们出城,你回吧。”
――老练。
“好啊。”令容含笑,不敢打搅高修远,只捏了捏韩瑶的手,“早晓得就跟着你过来,也不必多费事郝掌柜了。”
……
“表姐生辰快到了,我想送她幅画,本身又画不好,以是烦劳高公子动笔。今晨来笔墨轩挑砚台,想起来顺道看看。那画就差最后几笔了,我就等等,拿到画就走。”说罢,欲盖弥彰地弥补道:“不信你问小棋。”
长案之侧,高修远闻声这话,唇角微动。
不过韩瑶性子利落,又是相府出身,教养颇好,来时问过画的停顿,便甚少打搅,大多时候都是在屋里看画。且她身边又有成群的丫环仆妇跟着,即便同处一室,两人也相安无事。
那日他给相府递信出来时可巧遇见韩瑶,因她是令容的朋友,他记得面貌。厥后没两天,韩瑶就找到了笔墨轩,从郝掌柜那儿软磨硬泡地问到他住处,请他帮手作画。高修远最后没承诺,耐不住她三天两端的跑,被闹得头疼,终究应了。只是前阵子刚回都城事忙,因刻日不紧,暂未动笔。这几日韩瑶便常来这里催画,可不是她口中的“平常不敢打搅”。
韩蛰皱了皱眉,“瑶瑶在内里?”
他已有很多年未曾到城外赏雪。
令容夹在兄妹之间,披了银红的大氅,帽兜出了乌黑的狐狸毛,娇丽的面庞嵌在中间,眉眼委宛,眸光清澈,带着盈盈笑意。她发间装点甚少,除了珠钗,便只要嫣红精美的宫花,衬得气色极好。
“这……”郝掌柜游移了下,看向韩蛰――他打理这铺子十几年,识人的本领不差,韩蛰这类瞧着就是不好招惹的,看打扮气度,必是朝堂高官。伴计说此人凶巴巴的,高修远又是田保的表侄,身份颇奥妙,一时候倒不敢等闲透露。
南边民变愈演愈烈,韩家欲插手军权,田保却在永昌帝跟前各式调拨,迟延禁止。战事紧急,两虎相斗,这个年必将不会过得安稳。在烽火伸展,他再骑战马之前,他想带令容去看一看城外雪景。
但身后是令容的断续低语,他的手落下去,却不听使唤。
遂请二人从后门出去,指着后巷左边方向,“走到绝顶那家就是。”
令容睇了韩蛰一眼,“夫君,是你要一道来的。“
画上梵刹喧闹,檀香袅袅,亭中槭树红叶正浓,那朱色靠近空中,非常高耸。
韩蛰也点头道:“烦劳你了。”语气比方才和软了些。
“她来做甚么?”
“来给人伸谢。”韩蛰神采不豫,“你呢。”
哑仆当即堆起笑意,请两人入内。
令容当然也晓得韩蛰的些微醋意――举凡男人,不管对老婆豪情深浅,大抵都不喜老婆跟旁的男人过从甚密。先前唐解忧调拨肇事,韩蛰为此大怒非常,这回他特地跟来伸谢,当然不是至心,只为提示她罢了。总归谢意已表,她不肯给本身和高修远添堵,也没多说话。
像是少年人许下的缠绵心愿,悄悄藏在佛像前的娟秀槭树下,无人问津,却隐蔽悠长。
院内的雪倒扫了,绕过绿松白鹤的影壁,瞧见甬道上站着的人,两人齐齐愣住。
高修远极力凝神,瞧着那一点高耸的朱色。
“不是我逼你。”令容小声嘀咕。
韩蛰随便扫过店内安插, 道:“你们掌柜呢?”
高修远端方施礼,“韩大人,少夫人,久等了。”
前面韩瑶因可贵碰上深浓雪景,只叫丫环仆妇挤在车厢,她却寻了匹马骑着。见韩蛰拐向南边,忙提缰追上去,拿马鞭敲了敲车厢,“嫂子,你们不回府吗?”
“他日再看画吧,我手头缺笔墨,一道渐渐挑。本日过来,是有事就教。”
小棋是韩瑶的贴身丫环,接了眼神,忙道:“是真的。”
几杯茶喝下来,多是韩蛰跟高修远闲谈,说些诗画的事。
因马车还停在笔墨轩外,世人出了小院,踏雪慢行。
……
令容畴昔扣门,有位老仆开门,哑着嗓子比手势。
韩蛰的手不知何时搭在她的肩头,帮她理了理大氅。
――干清干净的甬道上,站着韩瑶身边的仆妇和两名丫环,正顿脚哈气,见是他两人,愣神过后,忙过来施礼问候。
不过她能得夫君欢心珍惜,毕竟是功德。
临走前世人瞧那幅梵刹槭树图,气韵灵动,入目雅丽。
见了韩蛰, 此中一人便忙迎过来, 含笑号召。
高修远送到门口便立足,瞧着韩蛰跟令容并肩走远,那只手始终搭在令容肩上。
韩蛰皱眉愈深,待哑仆打起帘子,携令容进门,就见客堂阔畅,正面左边摆着桌案圈椅,右边角落是作画用的长案,上头堆满颜料纸笔,高修远躬身站在案边,执笔划得出神。除此而外,厅中别无烦复陈列,四周墙壁挂满了画,韩瑶站在东边墙壁前,当真看画。
韩蛰闻声了,侧头看她,目露迷惑。令容便软声解释道:“旁人见夫君这神情,还觉得是来发兵问罪的呢。”还没说罢,就见内间帘子掀起,郝掌柜戴着暖帽迎出来,扫见令容在场,便号召,“少夫人想挑点甚么?店里新进了几幅画,都很不错。”
高修远那日报信过后,便没再跟韩家有来往, 杨氏问他住处, 他也只说是初至都城,临时落脚在堆栈中, 如有急事,可到笔墨轩去寻。杨氏也没冒然刺探, 只让令容去笔墨轩找他。
郝掌柜这才放心,笑道:“少夫人别见怪,他的画在都城小驰名誉,平常刺探的也很多,他又用心闭门作画,不喜旁人打搅,小老儿不敢妄言。少夫人是既然有事,又是他的的朋友,这边请。”
仆妇恭敬应是。
软语轻笑传入耳中,高修远手指微颤,一点朱色平空点在树下。
高修远游移了下,没再挣扎,自树枝引了细若游丝的线,将那红豆系住。
令容莞尔,“这位是我夫君。高公子前阵子帮过我,特地来称谢的。”
屋外深雪喧闹,屋里炭气微暖,两人竟都没发觉来客。
搁笔打量半晌,高修远吁了口气,这才道:“画好了,韩女人若感觉还行,明日装裱起来,请人送到你府上。”转过身,就见厅中三人并肩而立,韩蛰身材高健,墨青的衣裳贵气持重,那张脸刚硬冷峻,不负文武盛名。
“少夫人固然叮咛。”
实在也不难措置,那位置画成干枯打旋的槭树叶并不高耸,能叫人想起梵刹秋风,喧闹中稍添些许灵动,更有花开叶落,循环无声之感。
“只要明天顺道来的,平常不敢打搅。”韩瑶赶快包管。
韩瑶听了惊奇,回身见是韩蛰跟令容,夙来开朗利落的女人竟蓦地暴露扭捏之态,愣怔半晌,垂着眼睛不看两人,只道:“大哥,嫂子,你们如何来了?”
“如许大的雪,出城去哪?”韩瑶脱口问出,蓦地觉悟过来,从速闭嘴。旋即调转马头,一声不吭地归去了。
一场深雪后, 都城表里银装素裹,路上积雪足有两寸厚,车轮辗上去微微打滑。
高修远顺手收了画,请韩瑶稍安勿躁,过几日装裱后送往相府――当然会另做一幅送去,这枚悬着的红豆送给韩瑶这位相府令媛,若被人瞧出端倪,并分歧适。
令容本来停在门口瞧一座兔形笔架, 闻声这对话, 便三两步赶上去, 笑道:“想跟掌柜就教些事, 烦劳通禀一声。”她来笔墨轩已稀有回, 伴计眼尖,倒认得,忙堆起笑意,“少夫人稍等,我这就去请。”
笔墨轩外,韩蛰带着令容坐入车厢,驶出这条街巷,命人向南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