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思念
韩蛰坐起家，许是傍晚暗淡气候的原因，竟感觉有点犯懒。
出征之前，兄弟二人曾在韩镜和韩墨跟前承诺，必会活捉当时领兵的晁松，射杀重伤韩墨的人。现在晁松已落动手中，这动静天然须递于府中晓得。
“带去严审，城池设防、冯璋脾气、那边作战手腕，能问的全都取出来。”
也是这般昏黄细雨中，他从阴沉的锦衣司监狱回府，传闻令容在厨房，便信步走去。
远处整齐的脚步踏过，是营帐间巡查的人。
劈面而来的风吹得人神清气爽，那雨丝落在身上，带着凉意，却格外和顺精密。军士生火造饭，炊烟在潮湿的雨中腾腾而上，给虎帐蒙上一层炊火气味。
却没想到，韩蛰竟也会寄书给她。
这便充足了。韩征当时疾冲去救，自远处敞亮的火光里眼睁睁看着韩墨被重伤，彼时的场景深切脑海，那人的面孔也很清楚。晓得他身份位置，要射杀复仇，便不算太难。
韩征眸色更沉，剑鞘重重一点，几乎让晁松堵塞。
“在那边？”
军情奏报自有随行文官去拟，无需他亲身动笔，现在，他倒是要写封家书。
――兵变与内奸毕竟分歧，若俘获了不扰乱百姓的小将，韩蛰纵会扣押，也不会伤性命。但这晁松明显不属于那种，看韩蛰兄弟的神情，明显也不太像会怀仁的模样。
韩蛰也在此时走过来，神采阴霾。
韩蛰回到营地时，雨势正浓。他浑身都被暴雨渗入, 衣甲和剑上血迹早已被雨水冲刷洁净, 铠甲下的衣裳也湿漉漉的黏在身上，很不舒畅。那张惯常阴沉冷厉的脸上也被雨浇得冰冷, 通俗的眼底墨色翻滚。
晁松重伤的腿在微微颤抖。
她独守空闺，对韩蛰毕竟顾虑，前几日去卧梵刹时，还特地佛进步香，祈求韩蛰安然，方才也从杨氏口中得知很多近况。
韩蛰豁然起家，快步走至帐外，细雨昏黄，暮色沉沉。
万事安好，勿念。
相府出身的贵公子, 羽林卫里的对劲小将, 韩征不像韩蛰那样负担重担, 活得非常尽情, 内心里虽一定真的玩世不恭，但这二十年来, 确切没受过多少波折。那回光州之事, 算是他平生所栽最重的跟头, 当时韩墨半身是血、性命垂死的模样印刻在脑海, 以后被诸般情感折磨了近一个月, 现在瞧着晁松, 眼睛早已红了。
梦里仿佛是京郊那片梅坞，冰天雪地却不感觉酷寒，令容就站在雪地里，折了茶梅簪在发间，容色鲜艳娇媚，标致的杏眼里藏了笑意，扑向他怀里。曼妙腰肢和柔嫩甘美的双唇在梦境中格外清楚，一时又是银光院的床榻，轻浮衣衫褪去，她倚枕而坐，春光稍露，在他身下软声哀告。
军士报命，叫人过来审判。
雨丝落在他的脊背，触肌冰冷，她盈盈走来，软声叫他“夫君”，眼里藏着欢乐。
他并不熟谙韩墨，当日活捉重伤，只是看那人的官服上绣着麒麟，鉴定是朝堂高官。他曾楚州参军，目睹军中弊端丛生，难展抱负，自是恨透了都城里那些高官厚禄却只会剥削百姓之人，故而放纵部下行凶。厥后官兵败退，晁松才传闻韩墨受伤的事，得知他的身份。
晁松腿上重伤, 一起驮在马背返来，失血甚多，面色惨白。
风吹得雨丝斜落，韩蛰抬目望远，刚硬的心被柔润细雨垂垂泡软。
他翻身坐起，揉了揉眉心。
数千将士的性命握在手中，冷厉杀伐，踏血前行，交战途中他极力不去想都城里的事，更不去想银光院的暖和灯烛、香软美人。但是梦境温软袭来，像是极力封堵的堤坝俄然被冲出口儿，堆积的大水便澎湃而下，按捺不住的往脑海里冲。
韩蛰敏捷写罢，不急着寄出，封起来搁着，躺在地铺上。
韩蛰冷冷看了晁松一眼，唤帐外军士入内。
韩征早已握了剑鞘在手，疾步入帐，挑起晁松的头往前一推, 那张痛苦而微微扭曲的脸便贴在了背后的军帐上。
剑鞘抵在喉头, 韩征双眸带着血丝，“四月中旬在光州，砍伤招讨使韩相的是谁？”
那样含蓄的场景，于他而言，和顺得如同隔世，将他从阴沉监狱拉向暖和尘寰。
韩蛰盘膝而坐，皱了皱眉，却忍不住回味梦里的滋味。
思念伸展而上，深切骨髓，连同那烟青色起伏的远山岳峦都变得缠绵起来。
现在剑鞘抵在喉间，帐中两人都是凶恶阴鸷的神情。
他极力后退，道：“是……是我。”
“嗯。”韩蛰冷然点头。
……
晁松熬不过，抽了口寒气，低声道：“是我表兄……”
她的面庞声音占有脑海，入魔似的。
那军士是从锦衣司调过来的，技艺没得说，审判的本领也不差，专为对于俘虏的敌将。他拱手报命，又稍稍游移，“留下性命吗？”
衣裳被雨泡得湿透，就连铠甲都比平时沉重了几分，韩蛰敏捷脱了，另换了件枯燥衣裳，盘腿坐在案前，拿出张空着的纸。
行军在外，他的营帐也颇粗陋，里头除了简易地铺外，便是一方桌案，堆着很多奏报。他顺手摘去盔甲扔在中间，发梢的水湿漉漉甩下，渗入衣领。
五今后，令容从杨氏手中拿到韩蛰写给她的家书，甚为不测。
连日劳累，数番苦战，他又不是铁打的身子，精力稍稍松弛，躺在地铺上，沉甜睡去。
相府的峥嵘屋宇罩在薄雾里，厨房外青烟腾起，他走出来，就见令容站在灶台边叮咛红菱将佐料加到香喷喷的汤里。锅中热气腾腾，她的脸颊都像是蒸红了，柔润如水。
韩征留在此处不肯走，韩蛰也没多说，往本身营帐中去。
醒来时天气暗淡，外头雨声已小了，却从暴雨转为绵绵细雨，淅淅沥沥地打在帐篷顶。
“当日我亲眼所见――那是谁！”韩征声色俱厉，神情骇人。
韩蛰站了半晌，回身入帐，也不掌灯，在长案前盘膝坐着，笔随心境，写了封家书。想封起来，自读了一遍，那缠绵思念仿佛跟他格格不入，内心有点别扭，遂搁在中间，沉吟了半天，另写一句装入信封，说明转递银光院。信封以外又套一层，上头笔迹端方，倒是寄予杨氏。
深沉的就寝让精力规复了很多，将近醒来的时候，他却做了个梦。
像是她柔嫩的声音笑容，等闲闯到内心。
“岳县。”
回到银光院一瞧，那上头笔迹劲拔，唯有六个字――
俘获的敌兵自有人去措置，他同韩征入帐, 中间唯有亲信跟从。
韩蛰尚未开口，韩征已冷声道：“将他腿上肉削了，看他能不能撑畴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