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阿堵物
四月十一日午后,纶巾襦衫的谢道韫带着两名随向来到顾府拜见陈操之,送来一个非常沉重的锦盒,置于案头,谢道韫亦不言盒中何物,先出示文稿一卷,递给陈操之道:“子重,我影象或有不对,你看看可有漏记?”
陈操之亦未几言,只是应道:“是。”
谢道韫凝睇陈操之的眼睛,缓缓道:“子重在《老子新义》中对‘反者道之动’释之甚精,前日辩难之成果,是你的巧为指导,还是顺其天然?”
陈操之也未几解释,说道:“小婵姐姐把这些金子收好,今后在秦淮河边修建宅第,再把嫂子和宗之、润儿接来团聚。”
陈操之道:“下月我族中应当会送些钱帛来建康,再有长康互助,到时便能够开端修建宅第了,我有一构思,这两日有暇,画出来请诸位看看,若要修建如许的宅第,约需钱物多少?”
《世说新语》记录,晋太尉王衍王夷甫雅尚玄远,常嫉其妇贪浊爱财,王夷甫则口不言‘钱’字,其妇欲试之,令婢以钱绕床,层层叠叠,王夷甫晨起,见钱阻其前程,呼婢曰“举却阿堵物。”阿堵物就是指堵路之物,今后阿堵物成了钱的别号。
谢道韫浅笑道:“翻开一看便知。”
陈操之浅笑道:“英台兄是被人牵着鼻子走的人吗?”
丁春秋与顾恺之、陈操之、徐邈、刘尚值等人相见,甚是欢乐,颠末一年多的宦海历练,丁春秋慎重了很多,见世人在食韭叶水引饼,记起这天是从姐丁幼微生日,便道:“子重,我插手长康婚礼以后,要回钱唐一趟,半是公干、半是私事,你有手札物事要我带归去的就筹办一下。”
陈操之看着谢道韫欹侧着的背影,薄弱襦衫起着层层衣褶,显出谢道韫腰肢的细,颈后腻白,耳垂晶莹,这如何让人当她是男人?
谢玄压抑着肝火问:“何不劝止?”
陈操之此语颇鄙俗,谢道韫听了也无愠色,说道:“两个本来不共立之论,最后却能殊途同归――”俄然神采一滞,不知想起了甚么,转过甚去望着窗外,窗外是一架紫藤,茎蔓蜿蜒攀曲,花繁叶稀,淡紫色的花一串一串,仿佛一只只紫蝶连缀,藤蔓披垂,摇摆生姿。
陈操之点头道:“是。”
谢道韫一笑:“子重如此说,那我可放心了。”起家道:“告别了,只盼能与子重一道入西府。”
陈操之敏感心细,瞧出小婵迷惑、羞嫌之意,当即笑道:“小婵姐姐不要胡乱猜想,我但是小婵姐姐看着长大的。”
顾恺之等人晓得陈操之即将赴西府,想必谢玄就是要和陈操之议论此事,应当是代表桓温正式征召陈操之了,便即躲避。
谢玄道:“家姊献《复兴三策》,桓大司马阅后叹为奇才,需求征上虞祝英台入西府,我亦不知家姊为何要这般行事,她一女子怎能入军府?这也太荒唐了,一旦事败,岂不成了天下笑柄!”
小婵白白的鹅蛋脸顷刻涨得通红,辩道:“我可没有胡乱猜想,我――我――”
丁春秋从扬州赶来插手顾恺之的婚礼,丁春秋原在扬州内史王劭部下做无品散吏,现已升为九品录事。
小婵慎重地承诺一声,内心的那种不舒畅的感受没有了,固然小郎君没有向她解释甚么。
四十6、阿堵物
……
陈操之表示一边服侍的小婵先出去,然后问:“英台兄,桓大司马可曾遣使征召你入西府?”
谢玄点了点头,向陈操之深深一揖,说了声:“中间如焚,失礼莫怪。”回身大步而去。
陈操之眉头微皱道:“无端受英台兄厚礼,于心何安,辞不敢受。”
陈操之发笑道:“你安知我欣然?”
四月十三日傍晚,大司马掾谢玄从姑孰回到建康,有两名文吏和八名武弁跟从,不先回乌衣巷,却独自来顾府见陈操之。
陈操之道:“幼度此番返来还未见过令姊吧,有些事我与你说不清楚,你还是先归去见过令姊再说。”
当日傍晚,顾恺之、刘尚值、徐邈佳耦都在陈尚、陈操之兄弟居住的小院里一道食用韭叶水引饼,韭叶水引饼即长命面,因为四月十一是陈操之孀嫂丁幼微三十岁和侄女润儿十岁的生日,食用韭叶水引饼的人越多,寿诞者就越是多福多寿――
陈操之道:“事前我亦不知,过后阻之无用。”
夕阳的最后一缕光芒已经消逝,室内垂垂昏朦,谢玄的眼睛却炯炯闪亮,声音降落、包含肝火,说道:“看来子重是晓得这事的,是家姊亲口对你说的吗?”
早在三年前小婵就对这个祝郎君与操之小郎君的干系有过狐疑,总感觉祝郎君的看操之小郎君的眼神比较奇特,平时祝郎君还粉饰着,但那天夜里小郎君为老主母吹曲子时,祝郎君也在一边听,听得入迷,就那样痴痴的盯着小郎君,这不大象朋友之间的眼神吧――
陈操之无语,因问:“不说是六十万钱吗,何故有了百万?”
陈操之翻开一看,倒是前日在瓦官寺香积院与谢道韫的辩难记录,约六千余言,细读一遍,竟无遗漏,赞道:“英台兄真有过目不忘之能,那日辩难应当是我输。”
顾恺之并不知谢道韫赠金之事,说道:“子重,你修建宅第之事我已向家父禀明,赠三十万钱、借七十万钱,你随时能够支用。”
谢道韫渐渐转过身来,腰部衣褶线条活动,敷粉的脸颊仿佛有些非常,说道:“尚未。”停顿了一下,说道:“若桓大司马不肯征召,那我就得去乌程了,三叔父已有手札来,不准我留在建康。”
小婵倒是没有想到祝英台会是女子,毕竟一个女子男装外出肄业是小婵难以设想的,小婵只觉得祝英台是余桃断袖之辈,并且小郎君素不喜敷粉薰香之人,独对祝郎君青睐,这让小婵颇不舒畅。
室内只余陈操之和谢玄二人,谢玄取出桓温亲笔签订的文书交给陈操之,说道:“子重,桓郡公道式辟你为西府掾,我此次回建康,既是插手长康婚礼,也是特地来催促你台端去姑孰,十八日就与我一道启程吧。”
陈操之道:“一个半月前我与三兄曾托全常侍带家书归去,族中派往进京的人差未几已经出发了,我再写一封信由春秋转交我嫂子吧。”
谢玄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桓大司马此次同时征召两位掾吏,另一人子重可知是谁?”
谢道韫笑道:“袁子才、诸葛曾输与我的,百万钱,以黄金十斤相抵,我赠与你。”
陈操之送了谢道韫回到小院,小婵正对着黄灿灿的一盒金子发楞,见陈操之返来,惊奇地问:“小郎君,这是祝郎君送的?”
小婵问:“祝郎君为何送如此厚礼?”
谢道韫道:“要我不娶谢氏女郎为妻,六十万钱太也便宜,天然要涨上一涨。”说罢,拱手道:“莫再多言,多言则俗,真成阿堵物了。”
谢道韫道:“想当然耳!江思玄的厚礼你收得,我的奉送为何收不得?”
“且慢。”陈操之指着案头锦盒问:“英台兄,这是何物?”
谢玄眉头微蹙,似有苦衷,与顾恺之、徐邈、丁春秋酬酢数语,便道:“诸位包涵,我与子重有要事相商。”
陈操之得谢道韫赠百万钱之事,考虑到谢道韫的身份,便没对顾恺之、刘尚值等人提及,不然的话鼓吹出去,被谢万得知,谢道韫将会很难堪。
陈操之听谢玄如许问,哪另有不明白的,便道:“莫非上虞祝英台?”
陈操之浅笑道:“敢不受命。”
陈操之道:“我看过英台兄的《复兴三策》,极有见地,可贵的是英台兄既精儒玄,对世情民生亦有洞见,尤以土断之策最为精到,桓大司马重实干之才,必征召英台兄入西府。”
陈操之宿世曾遍游各地园林,承德避暑山庄、北京颐和园那样范围弘大的园林恰当天子才建得了,他没有阿谁野心,而姑苏园林精美小巧,仿佛能够修建,拙政园、留园、退思园那样的精彩的园林呈现在东晋时的建康城,应当是引领民风、让东晋的修建艺术跨了几大步了吧,不过想想国度不宁、族中亦不敷裕,还是简朴一些好,能够一步步来,分批修建,就象他这些年颠末尽力从豪门升至士族、从钱唐来到了建康,待他入西府以后,天下局势亦应当有所窜改吧?
谢道韫问:“秦淮河边四十亩地代价两百万钱,子重何故欣然受之?”
正这时,府役来报,钱唐丁春秋求见,顾恺之喜道:“春秋也来了。”与陈操之、刘尚值、徐邈一起去驱逐。
陈操之翻开锦盒,盒内有个四四方方的白绢包裹,以指节轻叩包裹,坚固如石,点头笑问:“何来阿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