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鹅鸭断讼

"景泰年间周家就开端在此养鸭。"施世纶将铜钱抛给李墨，"王守财三年前才开端养鹅，却把塘底铺满新石，当真是处心积虑。"

"彼苍大老爷做主啊！"跪在右首的青衫秀才俄然蹦起来，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这地痞光天化日侵犯我家祖田，还、还揪掉门生三根头巾带子！"

暴雨初歇的凌晨，施世纶单独蹲在田垄间。露水沾湿绯色官袍下摆，他却浑不在乎，指尖捻着几片碎瓦。瓦片边沿青苔班驳，显见是陈年旧物。

"大人把稳！"李墨刚要搀扶，却见施世纶眼睛发亮。顺着视野望去，鸭群正从另一头扑棱棱下水，为首的老麻鸭俄然伸长脖子，"嘎"地一声冲向鹅群。两拨禽鸟顿时战作一团，白羽纷飞间竟模糊划出楚银河界。

施世纶摇扇的手俄然顿住。两纸左券都是三年前立约，偏生关头处都被虫蛀火焚，倒像是筹议好了要难堪他这知县。蝉声俄然刺耳起来，他瞧着堂下两拨人——秀才衣衿上沾着鸭绒，王瘦子靴底粘着鹅粪，倒比那破契书更成心机。

施世纶望向远处水塘，新砌的鹅舍在朝阳下泛着白光。他俄然疾步走到塘边，靴尖踢开浮萍，暴露水底摆列整齐的鹅卵石——石头缝里卡着半枚铜钱，绿锈间模糊可见"景泰"年号。

王守财扑通跪下，肥脸涨成猪肝色。周秀才刚要谢恩，却见施世纶抄起竹篾："慢着！周文渊，你用心纵鸭群破坏秧苗，想让王家人知难而退，当本官看不出？"

周秀才俄然从柳树后闪出："胡说！这水塘清楚是我周野生鸭之地！三年前发大水，鸭群......"

清河县的夏至老是闷得人发慌，蝉鸣声里裹着溽热，连衙门口的石狮子都耷拉着脑袋。施世纶捏着折扇的手腕一抖，惊堂木在案上拍出脆响："堂下何人鼓噪？"

"护食？"施世纶折扇"唰"地展开，扇面上墨竹顶风摇摆，"王员外养鹅几年了？"

三今后公堂核心得水泄不通。王守财带着二十个耕户，周秀才身后跟着八个墨客，中间还挤着看热烈的货郎、算命瞎子。俄然衙役敲着铜锣喊："带被告被告上堂——哎？如何另有群鹅鸭？"

"禽鸟归巢是本性。"他笑着掸去官帽上的鸭绒，"人会扯谎，鹅鸭可不会。"

话音未落，东边田埂传来辩论。只见王家的长工正用竹竿摈除鸭群，麻鸭们却前赴后继往某处土丘扑腾。施世纶扒开杂草，腐土中鲜明暴露半截竹编鸭笼。

右边穿绸缎的瘦子也不逞强，肚腩顶着空中往前一拱："放屁！那十亩水田清楚是我王家财产，这穷酸拿张鬼画符的破纸就想讹人！"

王守财擦着汗凑过来："让大人见笑了，这些扁毛牲口最是护食......"

"王员外，你说这三年都在养鹅？"

"好个护主的扁毛衙役！"施世纶大笑，"来人，取稻谷来！"

"退堂！"惊堂木"啪"地炸响，"三今后重审，本官要亲勘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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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点不假！"

衙役们举着"寂静躲避"的牌子开道时，施世纶正蹲在田埂上研讨鹅群。七八只白鹅昂着脖子从水塘踱来，黄喙一张就叼住秀才的衣摆，惊得周文渊连连后退。**

当金灿灿的谷粒撒在堂前时，鹅群刹时涌向东北角，鸭群却直奔西南边。世人伸脖看去——鹅嘴啄处是个旧石槽，鸭蹼扒拉的是半截破篱笆。

"大人，周家老仆带到。"李墨引着个跛脚老夫上前。白叟瞥见碎瓦俄然落泪："这是我家鸭棚的瓦啊！那年大水来得急，老奴冒死抢出三十只鸭苗......"

"呸！"王守财唾沫星子飞过公堂，"周老头当年欠我八十两雪花银，白纸黑字写得清楚，这田早归我王家了！"说着从怀里取出张泛黄的契书，边沿焦黑似被火燎过。

"三年！整整三年！"瘦子竖起三根胡萝卜似的手指，"自打得了这十亩水田，年年养三十只鹅......"

"寂静！"师爷李墨重重咳嗽，"周秀才，你说这田是令尊三年前典给王家的？"

施世纶眯起眼睛，看那秀才捧着的地契墨迹洇染，边角蛀得跟筛子似的。王守财的耕户倒是跪了半院子，可个个眼神闪躲活像吃惊的鹌鹑。最奇的是中间还夹着个卖油郎，竹扁担上挂着半截麻绳，说是两拨人打斗时抽冷子绊了他一跤。

"千真万确！家父......"

惊雷忽在晴空炸响。施世纶望着俄然暴雨滂湃的天，嘴角渐渐翘起来。雨点子砸在斗笠上噼啪作响，他哈腰抓起把淤泥，指缝间漏出几片碎螺壳。

竹篾"咻"地抽在地上，惊得鹅鸭齐飞。厥后清河县志记录：是日施公巧用禽鸟断案，贪婪者罚银充学田，狡猾者竹板打手心，十亩水田收归县学。倒是那群鹅鸭成了功臣，每天在县衙后院闲逛，见着穿绸缎的就追着啄。

堂下顿时炸了锅。只见八只白鹅雄赳赳立在东侧，八只麻鸭气昂昂蹲在西边，每只脚上都系着红绳。施世纶捧着青花盖碗慢悠悠啜茶："周秀才，你说这田原是养鸭的？"

"三年前发大水，周家鸭棚被冲毁，篱笆却埋在地里。"施世纶踱到王守财跟前，"你年年用新石槽喂鹅，旧陈迹早被抹了。可禽鸟认食槽如人认家门，这地步究竟是谁的？"

青瓷盖碗"当啷"落在案上。施世纶俄然抓起惊堂木往鸭群方向一掷，老麻鸭"嘎"地惊飞，鹅群却纹丝不动。他又抄起砚台朝鹅群虚砸，领头公鹅反而扑棱翅膀要啄人。

"恰是！"周文渊梗着脖子，"家父临终前亲口交代，待我乡试得中便赎回祖产。谁知这王守财仗着田单丢失，竟要侵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