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罗汉素
明沅在前头厨房叮咛办宴，纪舜英在书房里跟颜家请来的坐馆先生一处论文，先生是举人出身，原还想他虽是秀才，到底幼年，纵有学问也是有限的，等拿了文章一读，便收起了轻视之心，倒感慨起自家枉读这些年的书，竟还比不过十三岁的少年。
纪舜英先是一怔，他才刚说了豆腐脑，不过随口说一句，她竟叫厨房送了来，绿竹舀了一碗出来，按着纪舜英常吃的调好了，又恭恭敬敬的问沣哥儿：“少爷要吃甚么。”
贤人宫妃的嘴巴都叫得叼了，皇太后另有个过斋月的风俗，一个月茹素，御膳房还是能做不重样儿的奉上去，可再做也是些个豆腐面筋，还能做出花儿来不成，去掉豆腥味儿是成的，要做的好吃，御膳房里天然有旁的体例。
学了这些时候的端方，宋嬷嬷能教的且都教完了，这是教大师闺秀，又不是□□小宫人，不能有纹丝儿错处，只大面儿上过得去，显得比旁人强些也就是了。
因着食素，豆芽木耳菌类采买了很多，总归也吃不得荤了，再是茹素，也得日日换着法儿来，一人轮五天管事，一个当管事，另两个都帮着出主张，看着是办得都好，里头几分真几分假，纪氏内心清清楚楚。
一个梅氏，那就是个神仙，甩手甚么也不管，外头米贵还是菜贵，她一概不知，身边的管家娘子说是甚，她就信甚。另一个是袁氏，她是恨不得事事亲为，一把葱也要问问代价，给她办事，那是半点儿油水沾不着。
沣哥儿成了小鹦哥儿，夜里吃宴，觑了空把这话学给纪舜英听，纪舜英一筷子玉兰片，闻声这话顿得一顿，内心倒悔怨起来，早晓得如许，如何也该带把黄扬木梳给她的。
纪舜英在外头吃的哪似厨房里专门做的经心，虽没肉，料却足，吃得一碗又用一碗，想着明沅笑眉笑眼的模样，倒感觉纪老太太说的对，讨老婆得讨个会疼人的。
小碟子里头放得秋油虾油，切碎了的葱花芜荽，因着不能放虾皮肉沫，便切了木耳丝香菇跟黄花菜，油里炸过的花生，最末一个小碟子里头，搁了红糖浆芝麻糊，里头的底料是红豆沙，这倒是九红说的穗州作法了。
下人办差，不偷奸耍滑便是尽了本分，若要她们经心心力的帮衬，几个女人里也只要明沅了，她最受宠，手又是一贯松的，大厨房里便没人没得太小香洲的赏，明沅开口，又跟明湘明洛两个开口不一样，她道个恼，问些话，下边人非常乐意答她。
建国□□留下来的端方，怕后代子孙日子过得太好，不知官方辛苦，每一旬日都要吃一回粗菜，到得贤人这代，那些个黄面粗菜早就换了细粮，白面里头放些个稷黍枣豆，只要比白面更香的，苦菜根枣芽柔瓜，数出来有三十几样，倒得用鸡鸭鱼来调味，吃这些又能晓得甚么外间辛苦。
明沅受教，内心也几样菜是厨子做得好又能上桌的，再把宋嬷嬷说得几个菜奉告给厨房，不定得做出御厨的味儿，总也算得大菜了，得亏茹素不由吃蛋，厨房里还能做鸽蛋圆子。
这些东西便是明潼本来也未曾学过，这会儿纪氏身边的事都交给她来打理，厨房里的流水分拨给了明沅几个。
“摆御宴，里头那一圈儿都是看菜，看的是刀功，不能入口的东西，入口的，也不能做得那光鲜了。”宋嬷嬷想得会儿，报了几个菜名儿出来：“素宴多是吃豆腐，豆腐也有百来种做法，千张百叶素鸡，老的嫩的炸的卤的，女人挑几样，看着有白有红，那便算一桌子素宴了。”
沣哥儿正吃着糖点心，是明沅专给他做的，防他茹素肚皮饿做的奶香饽饽，到了下午另有一道拿□□炖的胭脂米粥，沣哥儿吃了饭，还感觉肚里没饱，这才想到桌肚里另有点心，笑眯眯的托了点心出来，纪舜英虽不饿，也捡了一块吃了。
明沅听她讲古也成心机，就跟后代那些个素菜馆似的，打着素菜的灯号，里头也不晓得要搁多少调味品：“那嬷嬷说，那些个素宴，俱是如许办了？”
明沅列了素食票据，亲拿着给纪氏过目，纪氏拿眼一扫，见着福字瓜烧里脊，花菇素火腿，鼎湖上素跟龙井竹荪汤，捏了票据便笑起来：“这是去问过宋嬷嬷了？”
宋嬷嬷公然说了几个菜，几个门生里头，她并无偏疼，既是明沅来问，便也照实说了：“宫里吃的，那里是真素，都是假素。”
纪舜英原是想哄他拿帕子回给明沅的，闻声他说这个倒说不出话来了，眼神还骄贵，嘴角却翘了起来：“你姐姐说的？”
“那都是些假素，烫菜就端的往白水里滚？”宋嬷嬷笑的眼角一道道的细纹：“再不是，得把鸡子鸭子剖开来，把菜塞出来，拿缝被子的针串了线缝起来，下到汤里，滚得一回就得起出来，就这么着，贤人才动筷子。”
沣哥儿用力点了两下头，纪舜英也不知前面要接甚么话，应了一声，想着那碗豆腐花，眼底又染上些笑意，这下倒不矜持了，自袖子里摸出帕子来：“这个，给你姐姐。”
明沅这才想到了宋嬷嬷，她在宫里呆得久了，宫里茹素的时候多，连着先帝的冥寿都要停个三日荤腥的，总能晓得些。
明沅接了这差事便要办好，她先叫丫头叮咛了大厨房预备下素菜，接着带了采菽九红去了宋嬷嬷的院子。
纪舜英来时已经近午了，这宴便得放到早晨，纪氏也晓得此时购置再赶不急，留他吃的也是晚餐，只这菜票据得费些心机。
明沅接了票据就往下叮咛，喜姑姑就在一边，明沅一出去，纪氏便笑：“她倒是最费心的。”想了回又叫开坛子素酒，说是说素洒，不过是拿些桔饼儿冰糖冲调了的，这是和尚尼姑都吃得的东西，便是孝里停了酒，这个也是能喝的。
午间也不归去，厨房里送了饭来，炝冬笋跟辣萝卜，因着先生是蜀地人，爱吃口辣的，回回送来的吃食里头，都有一碗辣菜。
便是底下人乐意极力，也是巧妇难为无米炊，颜家又没有吃长斋的老太太，厨娘做些家常素菜还成，端的要办素宴也没这手工夫，外头做斋菜的大徒弟，要么在观里，要么在庙里，一时也请不来。
过尤不及，该罢休时罢休，该胡涂的时候胡涂，若不然这个家如何转得起来，要么被底下人欺诳，要么自家累个半死。
到用完了饭，这才想起袖子里头另有两块帕子，沣哥儿算是他的妻弟，才没关照到他，这会儿往他书桌前去。
办宴是大厨房里头摒挡的，颜家虽不似候门大户分得荤素两个厨房，却也分大小厨房，常日里太太女人们的吃食都在小厨房里做了，到办宴了，才开大厨房，分红白案。
沣哥儿用力点了两下头，纪舜英也不知前面要接甚么话，应了一声，想着那碗豆腐花，眼底又染上些笑意，这下倒不矜持了，自袖子里摸出帕子来：“这个，给你姐姐。”
现在明沅几个也不是每天都有功课，她们学起管家理帐，会看帐本了，便得学着管家里一日的开支流水，这才是真本领，今后出了嫁每天都用得上的本领。
沣哥儿接了就往书包里塞，他冲纪舜英眨眨眼儿：“我晓得，是悄悄给她的。”这两块帕子，没比及早晨就到了明沅手里。
几样小菜摆了出来，那送饭小厮冲着纪舜英笑一笑，端出个大海碗来，里头一整块儿豆腐，几个
沣哥儿爱吃甜的，这东西并不常吃，家里头做不出外头担子的味儿，可外头的东西，纪氏是不准他们吃的，也只尝过一回，见着这个就砸了嘴儿：“我吃甜的。”
纪氏虽不能把话说透了，却也提点过她们几句：“这才是今后立品的底子，又不修仙，还能餐风饮露不成。”她实是怕几个女孩儿被面前那两个给教坏了。
他并不爱吃甜食，吃得一块便作罢了，沣哥儿喝了茶，眨巴着眼睛看他，看看两边无人说道：“我姐姐说，你顶短长。”说着想了想：“比梅表哥还短长。”
这一论起来，倒把两个小门生晾在一边，澄哥儿还能跟着听，沣哥儿便是点儿也听不懂了，可看着纪舜英能跟先生你来我往的论书，想着姐姐说的公然不错。
沣哥儿一起快跑返来，把东西塞给明沅，咬着耳朵奉告她，是姐夫送的，尽是对劲，明沅接帕子抖落开来，一眼就看出是外头随便买的，上边还绣着两句半文半白诗，她笑了一回，也不在乎，起码还晓得带东西给她，摸了沣哥儿的脑袋：“你夜里瞥见纪表哥，奉告他，我还不及舅姆做鞋。”
等这一日日的流水管好了，还得让她们学情面来往，这些个事儿讲事理都是无用的，得自家上手了，才晓得里头的关窍，一日送过来多少拜帖，有存候的有请宴，分着远远亲疏，哪些是端的走动，哪些是托帖子问声好，里头的门道光说那里说得清。
沣哥儿连菜也不吃的，见他吃的苦涩，连澄哥儿也跟着来了一碗，先生还把辣子拌在里头，更是鲜香，吃得这一碗，通身热起来，打赏了来送饭的小厮几个钱。
也不必明沅点头应，她拿指甲在票据上头划了一下：“也难为你相这很多豆腐菜，把这个东坡素肉去了，厨房里只怕不好做，换个罗汉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