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九纹龙剪径赤松林 鲁智深火烧瓦罐寺(2)
千门万户,纷繁朱翠交辉;三市六街,济济衣冠堆积。凤阁列九重金玉,龙楼显一派玻璃。花街柳陌,浩繁鲜艳名姬;楚馆秦楼,无穷风骚歌妓。朱门富户呼卢会,公子天孙买笑来。
智深进得寺来,东西廊下看时,径投知客寮内去,道人撞见,报与知客。无移时,知客僧出来,见了智深生得凶悍,提着铁禅杖,跨着戒刀,背着个大包裹,先有五分惧他。知客问道:“师兄何方来?”智深放下包裹禅杖,打个问讯,知客回了问讯。智深说道:“小徒五台山来,本师真长老有书在此,着小僧来投上刹清大师长老处,讨个职事僧做。”知客道:“既是真大师长老有书札,合当同到方丈里去。”知客引了智深直到方丈,解开包裹,取出版来,拿在手里。知客道:“师兄,你如何不知面子,即目长老出来,你可解了戒刀,取出那七条坐具信香来礼拜长老使得。”智深道:“你却何不早说!”随即解了戒刀,包裹内取出片香一炷,坐具七条,半晌没做事理处。知客又与他披了法衣,教他先铺坐具。少刻,只见智清禅师出来,知客向前禀道:“这和尚从五台山来,有真禅师书在此。”清长老道:“师兄多时未曾有法帖来。”知客叫智深道:“师兄,快来礼拜长老。”只见智深先把那炷香插在炉内,拜了三拜,将书呈上。清长老接书拆开看时,中间备细说着鲁智深削发启事,并今下山投托上刹之故,“万望慈悲收录,做个职事职员,切不成推故。此僧久后必当正果。”清长老读罢来书,便道:“远来和尚且去僧堂中暂歇,吃些斋饭。”智深谢了,清算起坐具七条,提了包裹,拿了禅杖、戒刀,跟着行童去了。
却说鲁智深来到廨宇退居内房中,安设了包裹行李,倚了禅杖,挂了戒刀。那数个种隧道人,都来参拜了,但有一应锁钥,尽行交割。那两个和尚同旧方丈老衲人相别了,尽回寺去。且说智深出到菜园地上,东观西望,看那园圃。只见这二三十个地痞,拿着些果盒、酒礼,都嘻嘻地笑道:“闻知和尚新来方丈,我们邻舍街坊都来作庆。”智深不知是计,直走到粪窖边来。那伙地痞一齐向前,一个来抢左脚,一个便抢右脚,希冀来攧智深。只教智深脚尖起处,山前猛虎心惊;拳头落时,海内蛟龙丧胆。恰是:周遭一片闲园圃,目下排成小疆场。那伙地痞怎的来攧智深,且听下回分化。
酒保去未几时,引着智深到方丈里。清长老道:“你既是我师兄真大师荐将来我这寺中挂搭,做个职事职员,我这敝寺有个大菜园,在酸枣门外岳庙间壁,你可去那边方丈管领。每日教种地人纳十担菜蔬,余者都属你用度。”智深便道:“本师真长老着小僧投大刹,讨个职事僧做,却不教俺做个都寺、监寺,如何教洒家去管菜园?”首坐便道:“师兄,你不免得,你新来挂搭,又未曾有功绩,如何便做得都寺?这管菜园也是个大职事职员了。”智深道:“洒家不管菜园,俺只要做都寺、监寺。”知客又道:“你听我说与你:僧门中职事职员,各有头项。且如小僧做个知客,只理睬管待来往客长僧众。至如维那、酒保、书记、首坐,这都是清职,不轻易得做。都寺、监寺、提点、院主,这个都是掌管常住财物。你才到的方丈,怎便得上等职事。另有那管藏的,唤做藏主;管殿的,唤做殿主;管阁的,唤做阁主;管化缘的,唤做化主;管浴堂的,唤做浴主。这个都是主事职员,中等职事。另有那管塔的塔头,管饭的饭头,管茶的茶头,管东厕的净头,与这管菜园的菜头,这个都是头事职员,末等职事;假定师兄你管了一年菜园好,便升你做个塔头;又管了一年好,升你做个浴主;又一年好,才做监寺。”智深道:“既然如此,也有出身时,洒家明日便去。”清长老见智深肯去,就留在方丈里歇了。当日议定了职事,随即写了榜文,先令人去菜园里退居廨宇内,挂起库司榜文,明日交割。当夜各自散了。次早,清长老升法座,押了法帖,委智深管菜园。智深到座前,领了法帖,辞了长老,背上包裹,挎了戒刀,提了禅杖,和两个送出院的和尚,直来酸枣门外廨宇里来方丈。诗曰:
柴门半掩,巾低垂。酸酒瓮土床边,墨画神仙尘壁上。村童量酒,想非涤器之相如;丑妇当垆,不是当时之卓氏。墙间大字,村中学究醉时题;架上蓑衣,田野渔郎败兴当。
二人厮赶着,行了一夜。天气微明,两个远远地瞥见一簇人家,看来是个村镇。两个投那村镇上来,独木桥边。一个小小旅店。但见:
庙门矗立,梵刹清幽。当头敕额字清楚,两下金刚形狠恶。五间大殿,龙鳞瓦砌碧成行;四壁僧房,龟背磨砖花嵌缝。钟楼森立,经阁巍峨。幡竿高大接青云,宝塔模糊侵碧汉。木鱼横挂,云板高悬。佛前灯烛荧煌,炉内卷烟环绕。幢幡不竭,观音殿接祖师堂;宝盖相连,水陆会通罗汉院。不时护法诸天降,岁岁降魔尊者来。
只说智深自往东京,在路又行了八九日,早瞥见东京。入得城来,但见:
智深、史进把这丘小乙、崔道成两个尸都城缚了,撺在涧里。两个再打入寺里来,香积厨下那几个老衲人,因见智深输了去,怕崔道成、丘小乙来杀他,已自都吊死了。智深、史进直走入方丈后角门内看时,阿谁掳来的妇人投井而死。直寻到内里八九间小屋,打将入去,并无一人。只见包裹已拿在彼,未曾翻开。鲁智深见有了包裹,依原背了。再寻到内里,只见床上三四包衣服,史进翻开,都是衣裳,包了些金银,拣好的包了一承担,背在身上。寻到厨房,见有酒有肉,两个都吃饱了。灶前缚了两个火把,扒开仗炉,火上点着,焰腾腾的先烧着前面小屋,烧到门前。再缚几个火把,直来佛殿下后檐,点着烧起来。刚巧风紧,刮刮杂杂地火起,竟天价烧起来。智深与史进看着,等了一回,四下火都着了。二人道:“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俺二人只好撒开。”
智深瞥见东京热烈,贩子鼓噪,来到城中,陪个谨慎问人道:“大相国寺在那边?”街坊人答道:“前面州桥便是。”智深提了禅杖便走,早来到寺前,入得庙门看时,端的好一座大刹!但见:
到寺前,瞥见那崔道成、丘小乙两个兀安闲桥上坐地。智深大喝一声道:“你这厮们,来!来!今番和你斗个你死我活!”那和尚笑道:“你是我手里败将,如何再来敢厮并?”智深大怒,抡起铁禅杖,奔过桥来。那生铁佛生嗔,仗着朴刀,杀下桥去。智深一者得了史进,肚里胆壮;二乃吃得饱了,那精力量力,越使得出来。两个斗到八九合,崔道成垂垂力怯,只办得走路。那飞天夜叉丘道人见和尚输了,便仗着朴刀来帮手。这边史进见了,便从树林子里跳将出来,大喝一声:“都不要走!”掀起笠儿,挺着朴刀,来战丘小乙。四小我两对厮杀。智深与崔道成正斗到间深里,智深得便处喝一声:“着!”只一禅杖,把生铁佛打下桥去。那道人见倒了和尚,偶然恋战,卖个马脚便走。史进喝道:“那边去?”赶上望后心一朴刀,扑地一声响,道人倒在一边。史进踏入去,掉转朴刀,望上面只顾胳肢胳察的搠。智深赶下桥去,把崔道成背后一禅杖。不幸两个强徒,化作南柯一梦。恰是“畴前作过事,无幸一齐来。”
萍踪浪迹入东京,行尽山林数十程。古刹今番经劫火,中原今后动兵器。
相国寺中重挂搭,种蔬园内且运营。自古白云无去住,多少窜改任纵横。
清长老唤集两班很多职事和尚,尽到方丈,乃言:“汝等众僧在此,你看我师兄智真禅师好没分晓。这个来的和尚,本来是经略府军官,为因打死了人,削发为僧。二次在彼闹了僧堂,是以难着他。你那边安他不的,却推来与我。待要不收留他,师兄如此千万叮嘱,不成推故;待要着他在这里,倘或乱了清规,如何使得?”知客道:“便是弟子们看那和尚,全不似削发人模样,本寺如何安着得他?”都寺便道:“弟子深思起来,只要酸枣门外退居廨宇后那片菜园,经常被营内军健们并门外那二十来个败落户侵害,纵放羊马,好生罗唣。一个老衲人在那边方丈,那边敢管他?何不教智深去那边方丈,倒敢管的下。”清长老道:“都寺说的是。”教酒保去僧堂内客房里等他吃罢饭,便唤将他来。
且说菜园附近有二三十个打赌不成才败落户地痞,泛常在园内盗窃菜蔬,靠着养身,因来偷菜,瞥见廨宇门上新挂一道库司榜文,上说:“大相国寺仰委管菜园和尚鲁智深前来方丈,自明日为始掌管,并不准闲杂人等入园滋扰。”那几个地痞看了,便去与众败落户商讨道:“大相国寺里差一个和尚,甚么鲁智深,来管菜园。我们趁他新来,寻一场闹,一顿打下头来,教那厮伏我们。”数中一个道:“我有一个事理。他又未曾认的我,我们如何便去寻的闹?等他来时,诱他去粪窖边,只做参贺他,双手抢住脚,翻筋斗,攧那厮下粪窖去,只是小耍他。”众地痞道:“好,好!”筹议已定,且看他来。
智深、史出去到村中旅店内,一面吃酒,一面叫酒保买些肉来,借些米来,打火做饭。两个吃酒,诉说路上很多事件。吃了酒饭,智深便问史进道:“你今投那边去?”史进道:“我现在只得再回少华山去,投奔朱武等三人,入了伙,且过几时,却再理睬。”智深见说了道:“兄弟也是。”便翻开包裹,取些金银,与了史进。二人拴了包裹,拿了东西,还了酒钱。二人出得店门,离了村镇,又行不过五七里,到一个三岔道口。智深道:“兄弟必要分离,洒家投东京去,你休相送。你打华州,须从这条路去,他日却得相会。如有个便人,可通个信息来往。”史进拜辞了智深,各自分了路,史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