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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遮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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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不想做主簿,奉告家中便是。”他在案前坐下,从我手中拿起一册正归整的文书看了看,意味深长,“家中想必乐意之至。”

公子一愣,将文书接过,翻开。未几,目光定了定。

鲜卑人在城头往下射箭,但抵当了不到半个时候,便逃脱不见了。雄师等闲地撞开城门,涌入遮胡关。

“何必良策。”桓瓖说罢,指了指关城上,“你二人看那城楼,可见得保卫?”

荀尚领兵两万余众,陈兵关前,势在必得。

“公子仍狐疑鲜卑人有诈?”我将一杯茶放到他案前,问道。

公子非常不平气。

这是至心话,我觉得,他确切没有想错。

说来悲伤,荀尚对沈冲非常虐待,闻知他没有贴身侍从,当日便给他派了两个手脚勤奋的小卒,我便再也不必服侍他起居了。这导致我再也没有了独处的借口,只能在公子去找沈冲,或者沈冲来找公子的时候才气见他。

“是何名姓?”

“哦?”公子道,“此事若确实否?”

刚想走畴昔,我被前面晒太阳的军士叫住。

“元初说,你祖父是个文士?”

沈冲道:“元初也是出于职责。”

我笑了笑,道:“本来如此。”

公子“哼”一声,少顷,终究也坐下来。

公子理直气壮:“我既为幕僚,有所疑虑自当据实陈情,岂可因脸面之事而吞声渎职?”

“云重。”

“甚不晓得,”中间另一人道,“定是盼着王师也染上疫病,以毒攻毒,不然将军何故令我等扼守?你莫靠近便是了。”

沈冲点头,道:“我观你常日言语,晓得之事甚为博识,但是你祖父之故?”

“公子过誉。”我委宛道。

我猎奇道:“如果得疫病死的,为何不烧了?”

我偷瞥着他的脊背,心中长叹,前人和鲜卑人都这般懒,也不晓得将这个关城做得再大些。那样,我能陪他走到早晨了……

我以为他这话非常真知灼见。祖父听到也定然欢畅。但做人总要谦善些,特别是在快意郎君面前。

我并不喜好公子以外的人对我指手画脚,不过沈冲例外。因而,我顺服地应一声,跟沈冲往回走。

我只得告别沈冲,怀着十二分不甘心跟他归去。

“那边去不得。”他朝我挥挥手,“将军有令,不得近前。”

“哦?”公子问,“荀凯是何职务?”

桓瓖道:“将军早已派细作混入鲜卑溃兵中刺探,回报说秃发磐不在遮胡关。传说他身染沉痾,已撤到了石燕城。遮胡关守军不过数百,皆老弱之兵,已是民气惶惑。”

到了屋里,只见公子已经坐在结案前。

“那是何去处?”我问。

桓瓖道:“此地山虽不甚高,却风化剥蚀,多有崎岖,人马皆不成行,通路唯此一条。只消扼守此关,便如阖上流派,东西南北莫得通行。昔日高祖亦曾派雄师攻打,西鲜卑不过三千人扼守,苦战数月无功而返。”

我说:“或许秃发磐果然已无抵挡之力。”

我想,怪不得军士们都说行伍日子古板,不能看心上人每日在本身面前脱衣穿衣,的确难过。

沈冲看我一眼,笑笑,不再扰他,起家而去。

虽仍值夏季,可河西的气候全然不似中原般,太阳晒在头顶,也全无溽热之感。我跟着沈冲踱着步子,看着四周行动仓促的军士,地上,两个影子一长一短,如同世外。

公子点头:“对秃发磐切不成粗心。你可还记得在雒阳时,谢公子所言?前凉州刺史程靖与其交兵时,便是为疑兵所诱,冒进被围,乃至得胜。”

夜里,幕府派人将各式文书移交过来,他看也不看。

公子迷惑地看着他:“你安知?”

沈冲将手中的文书递给他,公子没有接。

月余来,秃发磐退而不战,费经心机引荀尚孤军深切,就是为了本日。而荀尚及营中世人已然被迷魂汤灌得忘乎以是,正对劲洋洋地自投坎阱。

“你在宴上所言,实在甚为有理。”沈冲收回,道,“只是将军大胜在望,你无凭无据,如何信你?”

“将军有良策?”沈冲问。

“那谁知,许是鲜卑蛮夷不晓得。”

我点头:“公子言之有理。”

对于这遮胡关,我先前并非一无所知,祖父秘藏的那套知名书中曾提到过它。此地险要,不但中原一向想夺归去,河西的羌人也打过主张。前朝大乱时,羌人亦在河西崛起,曾与西鲜卑争夺遮胡关。

“如此,”沈冲亦浅笑,“你祖父必是个才学出众之人。”

我说:“便如公子所言,秃发磐有何狡计?”

公子道:“要甚根据?派出标兵去寻,总有踪迹。”

遮胡关位于凉州东北,曾是抵抗胡虏的流派,故名“遮胡”。前朝以来,中原陵夷,河西的西鲜卑和羌人垂垂势大,侵袭凉州,遮胡关亦一向落在了西鲜卑手中。

关城中的鲜卑人早已逃光,众军士喜气洋洋,荀尚在将官们的簇拥下登上城头,望着北方的苍茫之景,神采冲动:“自前朝以来,遮胡关沦亡虏手已百余年矣,今重归我朝,同沐圣恩,吾辈之幸!”

沈冲晃了晃手中的文书:“标兵奏报在此。”

托这大捷之福,我的买卖也蒸蒸日上。雒阳来的那五百骑卒跟着公子平白蹭了功绩,皆是欢乐鼓励,奖饰我算卦灵验,新老主顾络绎不断。不过我心中还牵挂着别的事,趁公子去议事,也推委了求卦的人,走出门去。

*****

“你说那些做甚。”宴后回到居处,桓瓖无法地对公子道,“他是主帅,定策天然是他,你当众质疑,难道拂他脸面?若换了别人,只怕早已遭他面斥。”

荀述公然没有再等,辎重运抵以后,随即攻城。

桓瓖道:“一定。”

公子看了看,道:“无。”

没想到他竟然揣摩过我,还晓得祖父,这让我又是高傲又是心旌泛动。

“恰是。”我答道。

我说:“鲜卑人不是都崩溃了?连遮胡关也不战自退,逃得无影无踪。”

知名书中提到过此中两三次战事,不过说来风趣,那知名书中所述之事,别处皆无从可见。我来到河西以后,曾用公子的职务之便,翻阅各处文书的记录,出乎料想,对于知名书中所提之事并无只言片语;我也曾向熟知遮胡关的军士和领导探听,亦无人晓得。

“恰是。”我笑笑,“我自幼受教,不管读书识字,皆祖父亲身传授。”

遮胡关的关城不大,屋舍老旧,街道上闹哄哄的,很多军士和马匹大多塞不进城内,往城外安营。

“霓生,我记得你是淮南人,是么?”沈冲忽而问道,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

我想我那位记下此事的先祖约莫也不是甚么端庄人,竟晓得了这么很多。

我笑笑:“我无事可做,四周逛逛。”

军士道:“便是鲜卑人的乱葬岗,埋的都是新死的人畜尸首,说不定是得疫病死的,草草埋了,隔着两三丈都能闻到臭。”

公子望了望,道,“若鲜卑人死守,只怕一场恶战。”

公子没有抬眼,半晌,道:“我在想秃发磐和他的兵马都去了那边。”

“恰是。”

古旧的关城内,到处是繁忙之景,纠集到此地的兵马和辎重熙熙攘攘。石燕城就在三十里外,世人都晓得遮胡关既不费吹灰之力到手,雄师必定要一鼓作气持续攻打,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公子看着舆图,道:“西北干旱,无漕运便当,从武威来的粮草,须得靠牛车骡马来运,到石燕城旬日也不止。将军推动太快,每次运抵的粮草只够保持平常所耗。鲜卑人只消烧掉一队粮车,雄师便要断粮数日;若粮道断绝,我等便只好饿死。”

秃发磐的策画不算多出众,但对于荀尚这类求胜心切的干才实在足矣。

“自是确实。”桓瓖道,“我等一起追来,可曾遇过鲜卑人决死禁止?将军到此地已三日,每日起炊时,城中炊火寥寥,可见此中不过空壳。”

可惜走未几时,公子的一个侍卫跑来找我,说公子返来了,让我畴昔一趟。

“果险关也。”沈冲骑在顿时望着,不由赞叹道。

沈冲看了看那破庙,道,“此处非安稳之地,你莫久留,随我归去。”

他看上去兴趣不高,没有了刚入城时神采奕奕的模样。他未换衣,仿佛一返来就坐在了这里,翻看着面前堆得似小山普通的文书和舆图,眉头锁起。

沈冲和公子皆讶然。

“你在此处做甚?”沈冲问。

“骠姚校尉,领二千兵马。”桓瓖看着公子暴露讶色,慎重地叹口气,不无怜悯道,“你朝思暮想要当霍骠姚,可惜不姓荀。”

“渎职?”桓瓖笑起来,“你一个主簿,有甚职可渎?是丢了文书还是忘了记将军用膳吃了几口肉?”他拍拍公子的肩头,“劝你想开些,我等既为叨光而来,便循分些,每日吃吃喝喝等着回雒阳。如荀凯那般敢在将军帐中猖獗言语的人,乃真为建功而来,方才有职可渎。”

“你觉得将军未曾这般想?”沈冲道,“他派标兵追踪溃军,从无间断,然一无所获。”

越是如此,我越是兴趣盎然。

世人闻言,无不动容。

正想再多问两句,身后忽而有人在唤我,转头,是沈冲。

沈冲来到,看看堆了一地的文书,毫无不测之色。

我四周走了一圈,路过一片老庙废墟,石像残破,古树生鸦,断壁残垣里垒着很多新土,似是坟茔。

“恰是如此,才更该防备。”公子道,“鲜卑人每战崩溃,则无从毁灭,月余来,鲜卑人并未因战事折损兵马。遮胡关易守难攻,鲜卑人就算为疫病重创,何故不战自溃?停顿如此等闲,殊为可疑。”

我跟着公子去看,远了望去,只见此地为一道山梁阻断,关城便占有在独一的山口上,两侧峭壁连绵,横亘南北。遮胡关外往北三十余里,便是秃发磐的伪都石燕城。

“本来如此。”公子点头。

如桓瓖所言,攻城甚为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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