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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初次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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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顾得那些个!”齐天睿不耐,“谁还当真认得!快些拿来。”

总算来在新房前,昂首看圆圆的玉轮门上三个圆隶书:素芳苑,红灯映照,雨丝朦朦,极新奇。齐天睿不觉一挑眉,这名字谁取的?尼姑庵似的。进得门来,匠人们倒是别出机杼,这一处别别扭扭强隔出来的小院,花枝满布,老树漫遮,残去的冬仍然留着花泥芳香,和着湿湿的雨水腥气,满院子暗香。

“嗯,伊清庄的衣裳多少可贵,送了你二人一年四时的呢。”兰洙一面应着一面接了秀婧拿来的手巾给齐天睿擦着背后打了潮的发丝,“都在背面衣橱里,可统共就三套正红的,一套拜堂,一套明儿见礼,一套归宁,现在如何换得?”

兰洙强自平静,挽了绸子谨慎上前搀扶着新娘子往喜帐去。女孩倒安温馨静随她走,想来那盖头底下也遮不住这一番冲犯,兰洙却也想不出甚么好话来安抚,只得悄悄覆了那冰冷的手。

“一天就这么几个钟点,怎的都成了吉时了?”

鸳鸯戏水的围帐之下,一动不动,一眨不眨,像一尊上了彩釉的娃娃……

铜盆托来了净水,盆架上是极新的一块香宫皂,齐天睿接过手巾丢进水里,渗入了,挽起袖子略握了握便拎了出来,水尽管滴答不住。手伸到她下巴处,两指捏了,齐天睿并未用力,只等着挣,却见那身子悄悄一颤,又安温馨静。食指一勾,这才将那乱糟糟的小脸挑了起来,她跟着抬起了视线,他却偶然相视,湿漉漉的手巾一把贴在她脸上,连带了圆圆卷的刘海都打失了形状。再翻开,全部妆容一片浑沌,眼睛倒一眨不眨,还是看着他……

两盏龙凤烛齐会合合,将那床边人照得清清楚楚:

牙缝里挤出的语声不大,旁人都未曾闻得,只要兰洙后脊顿生凉意:“天睿,这可……”

厚重的妆粉不知是浸了汗还是沾了水,腻白的色彩这贴一块那贴一块,压在凤冠之下小小的脸庞像一碗没有搅匀的蒸酪;两条眉毛描得非常细心,描成了一字连心,看不出本来的形状,现在只像是那小画儿里起舞的宫娥,凸显着这上等的油烟墨,又浓又黑,一屋子的红都压它不住;视线低垂,掩了双眸,只能瞧见眉骨下微微凹进的眼纹,也避无可避地凝出一道厚厚的□□印;腮上的石榴胭脂似是经心揉晕,圆得那么妥当,那么光滑,比匠人尺子下作的图还要来得切当,红红的,像桌上那对龙凤朱漆盘,圆圆的扣了;唇上用了一样的色彩,薄薄的,和进了一点金粉,烛光里头似闪闪活动的血,鲜红得让人发怵……

新月出水,细若白瓷,脱去了妆粉的陈迹,白净如此清澈,和着那残留的水渍似那恍恍的烛晕就要透出来,映出那边头水润的光;肤色腻白,眉色平淡,天生的两道水弯眉,规复了形状,弯弯可儿的小弧;小鼻挺俏,乌黑如玉,洗过的鼻尖亮亮的,似秋露初降,清冷的水珠;唇这么薄,荷瓣弯弯微微含翘,擦去了浓浓的胭脂,小荷浅露的粉润;睫毛绒密,烛光碎洒栖在弯起的梢头,颤颤巍巍;一双眼睛无半分江南女儿那楚楚含烟的羞怯委宛,凹在眉骨下,一颗水晶深嵌,视线轻柔缓在尾梢处,勉勉强强遮拢,似掩非掩,清澈的湖水青蓝漫遮眸底,双瞳清幽,烛光里是透亮的虎魄色,一览无余,又百思不得……

安设好里头兰洙又从速出来,冲着齐天睿那一副衣衫不整的模样嗔道:“天睿,mm们都在呢!”

“拿水来。”

“哎!”小丫头秀雅得了令似地立即颠颠儿着去倒茶。

兰洙拗不过,只好去挑了一套花色双开并蒂,号召一边的喜娘奉侍他换上。齐天睿那里忍得这些管家婆子们碰他,一蹙眉,再没人敢近身。总不能吆唤未出阁的女孩儿,摆布没法,兰洙只得亲身上手。长嫂比母,实则这嫂子比他还小两岁,大哥老是摆了一副庙里供奉的模样,齐天睿从不靠近,唯这嫂嫂是个绵和人儿,又是当家大伯母的亲亲儿媳妇,向来府里有甚么或是他要破了例求甚么老是求嫂嫂,这便没有得不着。现在伸胳膊抬袖、揽腰带,齐天睿非常安闲。

及至楼上,猩红锦缎棉帘高高打起,红烛洞房里迎候的“全福人”自是大哥天佑之妻兰洙,另有齐允年的一对双胞小女儿秀婧秀雅也悄悄藏了上来,现在帮不得甚么忙,尽管瞧着浑身通红的新郎倌嗤嗤地笑红了脸:“二哥哥好标记呢!”

“拿水来!”

“我耐不得了!”齐天睿叫苦,“嫂嫂,我记得莫大哥送了好几套衣裳过来,但是都在这儿?快取一套来我换上。”

他部下的力道似很有掌控,重得充足将那浓厚的色彩擦洁净,又不敷以搓得糙、搓得疼,像在九州行里检察他亲身收进的物件,目光锋利,动手极细,一寸一寸,似要将那几凡不是娘胎里带来的多余都要剔除洁净,详确到那凹在深处的眼纹,指肚悄悄摁了,细细揉洗;指尖传来的触碰只要妆粉与宫皂瓜代的光滑,她像一件将将出土的陶器,在他手底下渐渐规复着模样……

喜帕渐渐挑起……

“好了,快畴昔,莫要错过吉时了。”清算伏贴,兰洙推了他一把。

院中两处亭台,一座仙桥,溪水潺潺,深处便是那赏花楼。进了楼下厅堂,两排黄花梨交椅,中间夹着梅花洋漆高几;正中八仙桌,两把太师椅,堂上一幅赵孟頫的鹊华秋色图,两旁配了鸾凤和鸣的春联。齐天睿瞥了一眼:真真糟蹋一幅好画。还不如畴前的画案、画屏、贵妃榻来得对劲,现在只比那衙门公堂还机器。两厢雕空小巧板壁隔出东西各一间,人多簇拥,目光跃过人头仍然能瞧见那厢墙上满架子的书,不觉心笑:这也是费了心机,不知可安插些甚么书?

听着喜娘大声呼喊,齐天睿应着声从喜盘中拿起喜称,悄悄伸在那盖头下,忽地一顿,这一天的庞大跟着那湿潮的衣裳十足不见,现在内心非常非常的温馨,像是在当行里接了旁人带来夸耀的宝贝,想瞧又不想瞧……

府宅大,从正厅往西院来要穿堂过院,另有好大一个花圃子,也是到处扯了红绸挑着灯,灯火透明。只是这提早预备好的线路原是为了来宾能一起陪着新人谈笑喜庆,却没算计到阴雨,这一会儿七拐八绕,齐天睿一身喜袍早已湿漉漉的,想着那盖头下的人闷着也好不到哪儿去。

一声喝,似俄然寒霜骤降把统统僵住,帘子外头吵吵嚷嚷的乐声更将房中趁得出奇的静。喜娘们这才觉出不对,都低头细心瞧却实在瞧不出那里不当,妆容上得是重些,可新人本就是要图个喜庆,那胭脂的色彩和形状都是有说道儿的,再是忍不得也就这一会儿的工夫,今后小两口儿关起门来,要如何都雅使不得?再者说面前这位新奶奶虽欠都雅倒并未多出奇,莫不是这爷见惯了那风月场里的红衫绿裙,倒忍不得这良家女孩儿一点色彩了不成?

目睹新郎倌走向新娘子,喜娘们都从速托了盘子围拢了过来,喜笑容开又唱起了喜词。齐天睿现在换得干干爽爽,又饮了热茶,非常适合,这才打量龙凤床上坐着的这一名:广大的拔步床摆在这小屋内浩浩大荡,红烛红帐,里里外外红彤彤,她这一身行头正对了色彩,坐在床上只沾了个边,身量公然是小,却坐得端端方正。

任凭喜娘欢天喜地的唱和帘子外的喜乐大声吵嚷,兰洙仍然瞧得出新郎倌变了神采,挑起喜帕那一刻的恶劣不屑荡然无存,现在阴沉沉,面无神采,不觉轻声道,“天睿……”

“哎。”

齐天睿这些时从未往新房去瞧一眼,这会子只跟着走,手里的红绸子软塌塌的,偶或暗下一抻,背面一点反应都不见……

“二哥哥,快些挑了那帕子啊,我们等着瞧新嫂嫂呢!”秀婧秀雅实在等不得,两个小丫头从下生到本日也不过跟齐天睿见了几次,倒是每次都被这么个“不长进”的哥哥逗得欢天喜地,是以上与他非常靠近,现在一边缠了一个拉着齐天睿就往里头去。

一旁的喜娘们也惊得瞪圆了眼睛,幸亏都是府里的管家妇女们,深知这此中短长,凡是传了出去,动了家法可就不但是这不管不顾的小爷,遂都咬碎了牙屏着气只当没瞧见。

“啪”一声手巾被扔回了水盆里,溅起一身,洒了一地,一世人的呆愕早已不敷以牵动这房中哪怕一丁点的喜庆与怪诞。齐天睿抬手放下本身的袖子,“秀婧秀雅,掌灯。”

兰洙捧动手里的绸子惊得不知以是,这新娘子还本地站着、一身的凤冠霞帔盖着喜帕,这尚未对饮撒帐就被撇开算甚么事理?虽说本身年纪轻、不大晓得这里头究竟多少端方,可这没坐上龙凤榻就断了的欢乐结毫不能是好兆头。可瞧那位爷,早已把大红的喜袍脱了下来不知扔到那里去,现在一身的银袄儿细中衣儿,白恍恍的,自顾自坐了大口喝着茶,那里另有要施礼的意义?

掩下帘子,齐天睿大大舒了口气,这一步一端庄的总算挨完,也管不得喜娘们还念念叨叨、成双成对地摆放捧盒,一把将红绸子扔进兰洙怀里,摘下喜冠顺手丢到了条案上,一面解着腰带一面口中叫渴:“丫头!快倒茶来!”

西南角处木楼朱漆,并不广大,来宾皆止步于此。新人红绸款款而上,前头两个丫环捧着龙凤烛,身后跟着六个喜娘,托着喜称、喜酒、各色生果捧盒,从踏上楼梯起口中便唱起喜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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