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2章 嫡兄庶弟

阿瑄受伤后，裴湛便将他安排外院靠近水阁的一个二进院子里，恰在去往外书房的路上。一进院子，还未转过影壁，一阵药香便劈面而来。待穿过通廊，便见一个小厮手拿葵扇正坐在配房门槛上，面前摆着一个药炉子，正满头大汉的扇着炉火。

徐氏闻言倒有些惊奇，便扣问曲莲在用何药，裴邵竑只说她进府时染了风寒，这几日又有些几次，并未过量提及。

裴邵竑只打量了一下，便进了阁房。

“你且起来吧。”裴湛缓了声说道。

裴湛闻言大怒，走到次子身前，一把攥起了他的衣衿，将他生生的提了起来。一字一句道，“你给我听清楚了。你是我裴湛的儿子，这些年便是看在你的份上，我对她一向容忍至今。现在你竟想为着你阿谁上不了台面的姨娘连父亲都不要了？你本身考虑考虑，打你出世，我可曾因你是庶子虐待过你？我长年在外，便是怕夫人怠惰你，这才让你跟着你姨娘。现在看来，倒是我错到本日。”

裴邵竑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道，“父亲一向更喜好二弟，现在我们便要离府，恐怕也是担忧他在府中处境。再说他自小便天禀甚高，如果自此荒废了，也非常可惜。”

描彩听她这般说道，也有些雀跃，“可不是，大奶奶，您看一起行骑的那些将军们，哪一个能与我们世子爷相较。”

阿瑄闻言，只久久沉默。

二人方坐在桌前,便听染萃说了这么一通,便相视有些沉默。曲莲见他面色发沉，便遣了染萃下去,好言劝道,“我知你心中杂陈，便是如此也先用膳。”

曲莲便跟着裴邵竑进了正房,裴湛公然已经拜别，只剩徐氏坐在宴息处的炕上正单独用着早膳。见他们出去，便放下了手中的碗筷 ，笑眯眯的对二人道，“可用了早膳，本日的碧梗倒非常新奇，可要添一碗？”那模样自是非常镇静，很有些人逢丧事精力爽的模样。

外书房当中，裴湛背手立在半敞的窗棂前，看着窗外那片翠绿的翠竹，面沉如水、神采难辨。

见他出去，忙起家施礼，却差点撞翻了那炉子。

及至三月二十四那日，雄师开赴，裴湛父子便离了侯府。

阿瑄闻言淡笑道，“还很多谢大奶奶割爱。”

曲莲走在前面，听丫环们说着，想着本日裴邵竑一身银铠，手握银枪。骑在青鬃顿时，确如她二人所言，风韵凛冽，卓然不凡。何止是在这庐陵城，便是当年在都城当中，也少有人能与之相较。

曲莲听他缓缓说着，心中倒也是非常感慨。

阿瑄见他神采有些有些悒悒，便知贰心中恐有难堪之事，却也不催促，只静等他开口。谁想裴邵竑这一次却未像上一次那般倾诉苦衷，只放下茶盏站了起来，自叮嘱他好好歇息，便分开了阁房。

阿瑄闻谈笑了笑，便从善如流。

裴邵竑问了几句他的伤势，两人又说了会出征之事，待画屏送了茶出去。裴邵竑接了茶便问道，“这丫头可还细心？”

“昆嵛山。”裴邵竑说道，顿了顿又道，“当初父亲年幼之时，祖父便将他送去那边习武。”

裴湛被次子抱住双腿，再难前行，他只转了身子道，“你可愿赌咒？”

她抬眼看着这点翠阁院子上的一方苍穹。

裴邵翊闻言愣了愣，只点了点头，如冠玉般的脸上终是滴下两行清泪。

“求父亲饶了姨娘，儿子自此毫不违逆，父亲说甚么就是甚么。”裴邵翊却不肯起家，挺直了脊梁说道。他本年不过十六岁，此时仍有些稚嫩的脸上全无常日那般尽情混闹的神采。“儿子是姨娘十月怀胎所养，现在她做出这类事情也是因为儿子。只求父亲将我母子二人送出侯府，姨娘没了念想，没了希冀，天然也不会再于父亲于大哥为害。”

这几年，裴邵翊的窜改他看在眼里，却甚少干与。只想着他本身心中明白便好，只未曾想他阿谁姨娘竟这般不堪好歹。

听他这般叮咛，曲莲自是点头应了是。

待他回了神，画屏便问贰心中但是有事。

裴邵翊则跪在他身后，虽面色板滞，却脊背挺直。

裴邵翊温声大惊，他本被裴湛掼在地上，此时也不顾仍未起家，便一把抱住父亲的腿，泣声道，“父亲！父亲！我知错了，我知错了！但凭您叮咛，只求您饶了姨娘。我便是自此再不见她也罢。”

裴邵竑便坐在她劈面笑道，“母亲身用吧，本日儿子吃的很多。”说着他又看了一眼曲莲，又道“曲莲过会要吃药，也不宜再进食。”

“可晓得要送去那里？”曲莲见他面色倦怠的倚在床壁处，便开口问道。

及进入中堂，便见正中依墙一个黑漆条案，上面只摆了一个青花的长颈花觚，内里插了两三枝现在正开得鼎盛的迎春。那嫩黄的小花，倒让这有些朴实的屋子显得活泼了很多。花觚旁是一个三足两耳的景泰蓝香炉，此时正燃着百合香，清爽的气味倒是将这屋中的药味与血腥味冲淡了很多。

待晚间用了晚膳，曲莲便自裴邵竑那边得知，周姨娘已被送出府，裴邵翊也被裴湛关在房中，只等着过几日便有人将他带出府。

裴邵竑闻言便让她自去，本身便进了屋子。

画屏便道，“大夫方才来瞧过，又换了药，说是统统都好。还请世子爷放心。”

裴邵竑见状便蹙了眉，想着这院子里的小厮怎这般鲁莽。

阿瑄正斜倚在床上，手里还拿着本书，见他出去，便放了下来。

裴邵竑闻言只攥紧了她的手，点了点头温声道，“能如此便好。”说到此时，他又顿了顿道，“那昆嵛山自此千数里路，他离家之时，我与父亲必已离府。你在府中，且替我照顾他一番，也不枉我们兄弟一场。”

正想着，便见画屏端了铜盆自屋内走了出来，铜盆边上还搭着染了血的白布。画屏见了他，忙放下铜盆口称世子爷，向他施礼。

徐氏等人直将他父子二人送至城门，这才返回家中。

过了半响，屋内只闻得裴湛一声感喟，裴邵翊的脊背微微的抖了抖。

“那么远？”曲莲闻言有些吃惊，她想了想又道，“这一去，恐怕几年不得转回。”

裴邵竑闻言一愣，抬脸看她。便见她嘴角噙着淡笑，心中便是一暖，便伸手攥住了她的手。想了想，又有些忸捏道，“我算不上好兄长……起码于他而言，算不上。幼时不懂事，一向养在祖母身前。祖母固然慈爱，我却仍感觉非常孤傲。在晓得有了个弟弟后，固然母亲不喜，我却非常隔心。偶尔便会溜出祖母的院子，与他玩耍。父亲常常见我二人一同玩耍，面色都非常驯良。厥后年事垂垂大了，晓了事，才晓得他于我并非一母同胞。再厥后祖母过世，我便回了紫竹堂，见母亲孤苦忧愁，垂垂便明白了我二人的分歧。大mm出世后，我也开端在外院跟着先生发蒙，便与他冷淡起来。他当时还小，自不懂这些，偶然还会央着乳母带着他来外院寻我玩耍。几次见我不睬睬他，便非常委曲。我见他这般，便又与他走的近了些。直到那年大mm伤了腿，满院奴婢竟视她不顾，我才终是晓得母亲在这府里已到了何种境地。自此，我便再也不跟他有何来往。我们便垂垂陌生了起来。”

曲莲见他有些入迷，便放动手中针线行至他身侧道，“只但愿他能明白侯爷苦心。”说到这里，她笑了笑道，“世子也是个好兄长。”

小厮见他这般，不敢打搅，只悄悄退出阁房。

见他拜别，阿瑄想了想，便将那小厮叫了出去，只叮咛他去瞧瞧候府可有甚么事情。不过半个时候，那小厮便回了院子。将周姨娘被关禁，二少爷裴劭翊在峥嵘堂长跪之事说于阿瑄晓得。

裴邵竑听她劝说，倒也好好用了膳。想着待用膳后，便去给峥嵘堂存候,瞧瞧环境。谁知,待用了早膳两人到了峥嵘堂,却没见着裴劭翊。曲莲转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染萃,染萃微微摇了头,表示不知。

裴邵竑不待他起家，便忙道，“你别动，谨慎扯了伤口。”一边说着，便本身扯了矮墩子，在他身边坐了下来，道，“我不过来看看你，你就别起来了。”

裴湛此时转头看着跪在地上的次子，心头也有些五味陈杂。对于这个儿子，他确曾非常爱好，不但仅因为他长相酷似本身，更因为他自小便聪明聪明，天赋甚高。

画屏端了药出去，见他入迷，便轻声唤他。

见裴邵翊白着脸一言不发，裴湛狠狠将他掼在地上，抬脚便要出门，口中仍道，“既是这般，我便决不能留着阿谁诽谤我们父子的祸害！”

返回点翠阁时，一起上染萃还在说着，“大奶奶您瞧见没？这街上多少大女人小媳妇瞧着我们世子爷眼睛啊都直了起来。”

画屏不料他这般感慨，只要些迷惑，便道，“大人说的也不对，贫苦人家能娶妻已是不易，又拿来的嫡庶之争。”

裴邵竑知她夙来殷勤，见她承诺，便放下心来。揽了她上了床榻，细细一番温存，直至院外响起子时的梆子声，这才做了罢。

裴邵竑不在乎的摆了摆手，便有些沉默下来。

他却只一笑道，“不过是心中感慨，这嫡庶之争，上至宫廷侯门，下至布衣百姓，竟都是逃脱不开。”

徐氏用了早膳，曲莲便去给她煎药。裴邵竑便考虑着开口道，“父亲但是去了外书房？”徐氏闻言昂首瞥了他一眼，只点了点头，并未答话，也不松口让他先行拜别。只是借着他出门的由头，细细问了他行装可有办理好，又叮嘱他顾着本身万事谨慎。

裴邵竑只得恭声应着，直到曲莲端了药来，他方寻了借口出了峥嵘堂。他本日不需前去营房，又心境烦乱，想着去外书房走了半路却又折了返来，便干脆去外院看望阿瑄。

裴邵竑点了点头问道，“阿瑄可好？”

当初父亲也有妾室，却并未有庶子庶女，她与三位兄长皆是一母同胞，自是不能对他这番话感同身受。只是听他语气中这般艰巨杂陈，倒也能了解贰心中苦闷。只反握了他的手道，“大家有大家的缘法，二少爷为妾生子，这也是他的命数。况侯爷现在将他送去习武，何尝不是为他将来寻一条可走之路。祸兮福所倚，他今后必有本身的造化。”

阿瑄一听，倒笑了起来，便道，“你说的是。平凡人家，恐怕还能更敦睦些。”

天气恰好，晴空如洗，现在这庐陵城内仍一片宁静，而在那远处却即将迎来一场厮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