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鲍超卖妻

杨载福一进门来，便跪下叩首行大礼："曾大人，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前次岳阳楼上多多冲犯，请大人包涵。"曾国藩亲手扶起杨载福，乐呵呵地说："甚么冲犯，说那里话来！我能在洞庭湖畔结识足下，实为有幸。这一年来，足下可好？"曾国藩高低打量着杨载福，见他身穿一套绿营军官衣服，便又问："足下在哪个营做事，我如何一向没见过你？"杨载福恭恭敬敬地答复："客岁蒙大人给我指明前程，第二天，我便将排上事安排好，带着大人写的荐书，到长沙投奔骆抚台。骆抚台问我：'曾大人是你甚么人？'我说：'曾大人与我非亲非故，得荐书之前，我底子不熟谙他。'骆抚台问我荐书如何来的，我把当时的环境说了一下。骆抚台说：'你这个毛头小子，你晓得曾大人是甚么人吗？'我摇点头。骆抚台说：'曾大人是当今礼部侍郎，因回家奔丧，让你给有幸碰上了。'我当时大吃一惊，想起大人的确说过回家奔丁忧的话。骆抚台把我留在抚标右营。见我技艺尚可，本年初，汲引我当了个外委把总，派我到辰州协练习新兵。前几天赋回长沙来交差。昨日在街上见到大人出的布告，方知大人在省里办团练。明天特地请了假，来拜见大人。"曾国藩见杨载福不负保举，非常欢畅，说："足下这一年来长进很大，又有了练习新兵的经历，我想请足下到大团来练习勇丁，足下肯吗？"杨载福说："大人是我的仇人，莫说叫我来大团当教官，就是叫我当即入狼窝虎穴，敢不从命！"曾国藩甚喜，当即给骆秉章写封亲笔信，请他放杨载福来大团服从。骆秉章天然准予。次日，杨载福即到曾国藩衙门报到。吃过早餐，曾国藩带杨载福到南门外操场，分到罗泽南一营当个哨官，并兼管全营教习。下午，曾国藩徒步从南门口操场回鱼塘口，路过盐道街口时，见提刑按察使司的几个差役锁拿一个男人往前走。俄然，从前面跌跌撞撞地跑来一个妇人。那妇人抱住男人的大腿，哭喊着："春霆，我跟你一起去吧！"妇人哭声极其哀思，引得路人全都停下来旁观。又见前面跑来两三个男人，扯着妇人的手往回拖，妇人死命不肯。那男人满脸是泪，说道："菊英，你多保重，过几年我再来接你。"差役们呼喊着，赶着男人走。

鲍超甚喜，他恨不得在曾大人面前把满身解数都使出来。当时来到射圃，脱了衣服，先演出了一套长拳。这套拳打得真好！将少林拳和峨嵋拳融为一起，几声轻啸以后，但听得风声霍霍人影流窜。蓦地间一声吼怒，只见他一拳冲出，"哗喇"一声，三层牛皮绷成的箭靶被打出一个洞穴。曾国藩脱口奖饰："好神力！"一起拳打下来，鲍超心不跳，脸不红。曾国藩本身并不会武功，但见多识广，一看就晓得他技艺不凡，心想大团一千多号勇丁，只怕少有能超越他的，一边想着，一边站起来拍着他的肩膀，说："你有这等本领，何愁没有效武之地！大丈夫要的是封妻荫子，怎能做出售老婆的蠢事来。你也不必到江宁去找向提督了，本部堂派你当个哨官，也管百十来号人，你情愿吗？"鲍超受宠若惊，从速跪下叩首，冲动地说："谢大人！大人比如鲍超的再生父母。此生当代，鲍超跟定大人，为大人效犬马之劳。"曾国藩扶起鲍超，说："此后要将本领全数教给勇丁，莫要保存。从我这里拿五十两银子归去，给二十两与旅店老板，当养伤之费，给人赔个不是，把字据取回；另三十两给你的老婆，把家安设好。后天就到我这里来上任。陶大人那边，我叫人去告终。"鲍超喜从天降，千恩万谢，回旅店去了。这里曾国藩修书一封，申明鲍超是小我才，要留下他教习团丁，不必再究查如此，交给差役归去复命。

这是省会大团建立以来干得最对劲的一桩大事，王錱、李续宾等人满心想获得省里各衙门的表扬，却不料长沙的反应甚为冷酷。曾国藩内心虽不欢畅，但并不跟骆秉章谈起这事，就连左宗棠面前也不提及，仍旧每日办理匪盗案件，并将精力转到练习勇丁上。

体味这些环境后，曾国藩制定了一个巧取野人山的战略。通过旅店老板打通征义堂一个小头子，小头子带着李续宾、曾国葆、康福进入了人迹罕至的野人山。李续宾等人扮装成湘乡县三合会的头子，以照顾十万两银子前来合股的谎话，棍骗了周国虞的信赖。这时，王錱受命带着八百团勇从长沙赶到浏阳。王錱、李续宾带领勇丁并挟持张义山打进野人山。在征义堂兄弟们的面前，王錱宣示张义山鱼肉百姓的罪过，并当场将这个团练副总一刀杀了，鼓励征义堂的人放下兵器，下山做良民。曾国藩这套软硬兼施的做法获得了结果，征义堂被打倒了，周国虞兄弟不得不带着一批骨干撤离野人山。

曾国藩定睛看那男人，年约二十六七岁，身材长大，足比凡人高出一个头，膀阔腰圆，面孔虽黎黑肥胖，但两眼却大而有神，满脸络腮胡子又黑又密。曾国藩心想：好一条男人，不知犯了何事？提刑按察使司的差役见是曾国藩，忙点头哈腰地问好："曾大人，您老回府去？"那男人听差役叫"曾大人"，赶紧喊："你老就是曾大人？我鲍超本日流浪受辱，请您老救我。"曾国藩感受不测，问："要我救你？""曾大人，您老不是在奉旨练习团练吗？鲍超愿投效您老帐下。我现在比如当年流浪的薛仁贵，今后，我会帮助您老征东扫北。"曾国藩想：此人丁气倒不小，现在恰是用人之际，无妨将此人带到审案局详细问问。他对差役说："把他押到审案局去，我要鞠问鞠问。"差役面有难色，说："陶大人要小的们这就押去，若送到审案局，陶大人见怪下来，小的们吃不了。""不要紧，我这就打发人奉告陶大人，鞠问后即给他送去。"鲍超又说："曾大人，这妇人是小人的女人，请您老发点慈悲心，让她再在旅店住几天，待小人与她见一面后，再由马家带去。"曾国藩叫王荆七把那女人送到旅店后，再到臬台衙门去奉告陶恩培，并要那几个男人先归去，过几天再说。差役无法，只好跟着到了审案局。

"不忏悔？"

曾国藩唤来差役，翻开鲍超手上的锁链，又赏他一顿酒饭，要他劈面演出几套拳术刀枪。

本来，这周国虞乃浏阳宝塔山下一方大户，其先祖是南明弘光朝大学士、兵部尚书史可法的贴身侍卫周天赐。明亡后，周天赐隐居湖南浏阳，以反清复明为职志。因为清朝统治周到，周天赐的弘愿不得实现，但后代子孙恪遵祖训，代代不忘反清复明大业。周国虞及其弟国材、国贤从小读书习武，广交四方友朋，图谋大事。一次偶尔机遇，周国虞结识了六合会首级罗纲领，罗纲领带着周氏兄弟拜见了六合会大头领洪大全。因而周氏兄弟插手了六合会，并在浏阳县办起了征义堂，明里布仁施义，广结良缘，背后里生长会众，鼓吹反清复明，会众很快生长到数千人，阵容浩大。厥后江忠源带领楚勇前去弹压，周国虞和征义堂的兄弟们退到城外野人山。罗纲领投奔承平军后，几次派人相邀，周国虞因为与承平军的目标不分歧，不肯插手。前几天，他们下山想杀掉横行霸道、强娶人妻的浏阳县团练副总张义山，成果没抓到张，便一把火烧了县团练所，县令饶丰平吓得惶惑不安，遂孔殷上报省会。

鲍超住的这家姓韦。韦家的女人菊英，经心尽意地号召鲍超。菊英爱鲍超仪表堂堂，鲍超爱菊英清秀水灵，心眼又好。两人便你欢我爱，偷偷地搅在一起了。菊英父母也感觉鲍超有股男人汉气势，便同意女儿的挑选，为小两口停止了婚礼。几个月后，鲍超伤好了，他和菊英筹议，要到湖南去找向提督。菊英舍不得跟他分开，便和他一同来到湖南。到长沙后，方知向提督早已到江宁去了，鲍超佳耦好不泄气。川资眼看就要用光，伙铺老板又每天催房租，鲍超气得在一家旅店里喝了两斤白干，醉得昏昏的，俄然冒出一个主张来。他在旅店里大嚷："谁要老婆，二百两银子，我把老婆卖给他。"大师都感觉好笑，便鼓动旅店马老板去买。马老板四十多岁，客岁刚死了老婆，正要续弦，看鲍超不过二十几岁，猜想老婆必然年青，便问："男人，真的卖老婆？""真的。"鲍超充满血丝的双眼乜斜着旅店老板。

曾国藩细谛听了鲍超这段论述，心想：这个莽夫品德的确不太好，今后保不定忘恩负义，卖友求荣。转过来又想：鲍超也不幸，空有一身本领，却运气不济，豪杰短路，也难怪他做出这等没知己的事来，吴起不也有过杀妻求将的事吗？现在正要几个有真本领的人来教习团丁，且不去管他的品德，先看看他的本领究竟如何。

"男人汉大丈夫，说话算数。""嗯。"马老板心想，连老婆都要卖的人，另有脸说男人汉大丈夫。他用鄙夷的眼神对鲍超说，"男人，去看看你的老婆长得如何，麻脸盲眼的我可不要。"当场便有几个功德之徒，兴高采烈地跟着去看热烈。马老板见菊英年青标致，大喜过望，当下拉出鲍超，说："男人，就如许定了。明天一手交钱，一手交婆娘，诸位帮手作个证，可不准忏悔呀！"当即便有人写来一张字据，鲍超印了手模。

本来，鲍超字春霆，是四川奉节人，自小父母双亡，帮人拾粪放牛糊口。十五岁时，曾经人先容到峨嵋山清虚观，为观里道人打柴担水，混一口斋饭吃。鲍超有力量，做事又勤奋，虽脾气暴烈，但为人爽快，很得观主清安道长的爱好。清安道漫余暇时教他一些技艺。鲍超不识字，却悟性好。各种技艺，一经点拨，便熟记在心，又肯下工夫苦练，三四年龄后，鲍超便成为清虚观里第一号妙手。清安道长故意想把他留在观里，但鲍超却过不惯峨嵋山上的冷僻糊口，他要仰仗这身技艺去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挣个繁华繁华、光宗耀祖的出息。清安道长得知他的志向后，深为可惜，悔不该当初看错了人。二十岁那年，鲍超为一件小事与观里另一道人吵嘴起来，他挥起铁拳把那道人打得口吐鲜血，晕死畴昔。清安道长大怒，把他捆绑起来，打了五十水火棍。鲍超岂咽得下这口气，第二天一早，便卷起承担下山了。走到半山腰，想起徒弟五年来的教诲之恩，自思如许不辞而别，未免对徒弟不起，便又回身上山，向清安道长告别。道长并不挽留他，只叮咛："今后不管立下多大功绩，不管有多高官爵，都不要再对人提起清虚观这几年的事，更不要提为师的姓名。"鲍超下山，来到成都投了军。几年畴昔，东打西跑，辛苦不已，却没有捞到个一官半职。鲍超悲观了。

这天早晨，鲍超酒醒了，对白日卖老婆的荒唐之事悔怨不迭。但木已成舟，他只得奉告菊英。菊英一听，顿时昏迷畴昔，老半天赋醒过来，对鲍超的绝情灭义恨得要死。鲍超安抚老婆。说实在是万不得已，与其两人都死在此地，不如换得银子到江宁去，找到向提督，一两年后立了军功当了官，必然回长沙再来赎回。伉俪俩捧首痛哭一夜。第二天，马老板拿着二百两银子来，要把菊英带走。老婆是本身卖的，一时忏悔不成，但他毕竟是个血性男儿，见真来抬老婆了，又恼羞成怒，一股知名火起，将马老板痛打了一顿。马老板无辜挨打，如何气得过，便到臬台衙门告了鲍超一状。又有手模左券，又有十多小我证，臬台陶恩培命令提拿鲍超，并将韦菊英判给马老板。

曾国藩痛感教官贫乏。王錱、康福、李续宾、彭毓橘等人虽技艺超群，但都任务沉重，不能以全部精力锻练团丁。曾国藩随时重视从团丁中识拔人才，发明有技艺较好、人又实在的团丁，便加奖掖，并汲引发来充当什长、哨长。每天夜晚，则重温历代兵法，特别对戚继光的《纪效新书》《练兵实纪》细细加以揣摩，很多处所，都照戚继光所说的办。大团练习日有转机。

一天下午略有点余暇，曾国藩正和康福饶有兴趣地对弈，荆七出去讲："大人，客岁在岳阳楼上见面的阿谁杨载福来了。""快请他出去！"曾国藩喜出望外，一边叫康福收棋，一边已迈步向门外走去。

曾国藩坐在大堂太师椅上，鲍超跪在堂下。他屏退差役后，对鲍超说："你因何事被锁拿，要从实奉告我。"鲍超磕了一个头，答道："是。"然后渐渐地将原委说了出来。

刚好，那年广西洪杨事发，朝廷要调兵到广西火线。鲍超看定是建功的机遇来了，主动请缨，来到广西。一来便被茂发看中，选为亲兵。眼看鲍超要起家了。谁知时运不佳，永安一战，鲍超身负重伤。茂发给他几两银子，留他在广西一个老百姓野生伤。不久，茂发带兵尾追承平军分开广西到湖南去了。